第59章(2 / 2)

自苻离离家入了锦衣卫,姜颜与苻首辅便没了交集,此行他专门来见自己,姜颜一时拿不准是何意思。

心下思绪飞转,她面上倒是一派淡然,将茶托放至案几上,沏了茶,不疾不徐地朝上座的苻恪拱手行礼:「学生姜颜,见过首辅大人。」

「不必多礼。」苻首辅神情莫测,瞧不出喜怒,只朝旁边微抬下颌,沉沉道,「坐。」

姜颜并未落座,从容道:「学生不敢。」

苻首辅没说话。可即便是坐着,他依旧气势逼人,令人难以直视。

片刻,他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末,方缓缓道:「我听太子说,姜姑娘今年参加了乡试,想要做女子科考的第一人。」

只一句话,姜颜便知道他来这的目的了,不由攥紧五指道:「是。」

「那你可还记得,本朝新出律令,女子科考不得参政,不得与男性官员联姻?」

「记得。」

苻首辅啜了一口茶,颔首道:「当年先父为报恩,给你和离儿订下姻亲,我确有不满,却并未想过要退婚毁约。这两年来,你与离儿走到一起也实属不易,不过,你既是选择走上科举之路,想必已做出了取舍。」

姜颜道:「首辅大人不妨直说。」

「离儿虽违背家训做了一介武夫,但终归是我苻家子孙,家规先不说,他身为北镇抚司百户,乃是直接隶属圣上的锦衣卫,朝中的那些金科玉律他不得不从。」苻首辅放下茶盏,撑着扶手起身道,「既是如此,两家的婚约便算不得数。」

姜颜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首辅大人是要解了两家的婚约?」

苻首辅道:「非是我要解约,而是你已舍弃了离儿。姜颜,你若还打算继续科考,那半块玉便留不得。」

指尖碰到了腰间悬挂的残玉,她下意识攥住,掌心被玉的棱角硌得生疼,却恍若不察。片刻,她抬眸坚定道:「我与苻离约好了三年,这三年内我有一件必须要去完成的事,三年之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回到她身边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妻。」

闻言,苻首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嘴角动了动,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他看着姜颜的时候,眼神平静且老辣,如同在看空气一般,一眼便能望到底。

「三年?呵,终究是年轻人,只凭着一腔热血做事。可这世上向来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朝堂就是一张网,你进的去,未必能出得来。」顿了顿,苻首辅道,「苻家一向安身立命,决不冒险。今日,你便在此做个抉择罢。」

这无疑是一个艰难的选择,因为姜颜面对的不是苻离,而是他的父亲——那个为百官之首、德高望重的男人。

沉沉的目光落在身上,姜颜挺直背脊站立的每一刻,都像是过了百年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掌心用力,将青缨绳挂着的残玉从腰间拽了下来,随即缓步走到苻首辅面前,平静地摊开手。

掌心发红,有两道深深的印痕,上头躺着半块通透的残玉。

「这玉,是苻家长辈赠给姜家的,理应还给苻家长辈。」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笃定道,「今日还玉,只是了断上一辈的恩怨,但我决不放弃苻离,无论如何我都将心悦於他。即便没有了婚约,我也会靠自己的实力和他走到一起。」

「婚姻并非儿戏,须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了婚约信物,岂是你想走便能和他走到一起的?」

「不试一试,如何知道不能呢?三年而已,我会证明给您看。」说罢,她将残玉轻轻搁在一旁的案几上,再一拱手,转身离去。

恍神间,苻恪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清风傲骨的姜侍郎。

「姜颜,官场并非戏台,而是战场。」身后,苻恪的声音稳稳传来,带着几分告诫,「你好自为之。」

姜颜步伐稍顿,却没有回头。

九月初放榜,姜颜没有去看,省得挤破了脑袋。消息还是邬眠雪带回来的,这个将门虎女终於褪去了白兔似的伪装,步履生风,一把推开房门,将趴在书卷堆里打瞌睡的姜颜摇醒,大声笑道:「恭喜阿颜,乡试第二!」

姜颜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复又闭上,换了个方向继续睡,朦朦胧胧地想:原来只是第二啊……

连解元都算不上。

「阿颜!你中举啦听见没有!」邬眠雪无奈道,「快起来梳洗,报喜的官差就在路上了,还得准备些银两酬谢人家!」

姜颜不为所动。

邬眠雪叉腰看了她片刻,忽然道:「苻离在门外等你,约莫是来道喜……」

话还未说完,姜颜倏地坐直身子,两眼一亮道:「我出门一趟。」

「哎,阿颜!官差要来了!」

「你替我我应付一下罢,回来我再将喜钱还你!」

今日阳光出奇的灿烂,姜颜小跑出门,一路上遇见不少同窗和后辈朝她道喜,眼神颇为艳羡,看来大家都去看放榜了。姜颜胡乱点头回应,出了门,果见苻离一身百户武袍,手按绣春刀,正侧身同苻璟说些什么。

门口备了马车,他应是来得匆忙,连锦衣卫的官袍都没换掉,官帽压着眉峰,眼眸隐藏在檐下的阴影中,平添几分冷漠淩厉。见到姜颜前来,他神色微沉,对苻璟道:「你先下去。父亲那边,我会找机会说。」

苻璟道了声『是』,又朝姜颜一拱手,笑道:「恭喜姐姐中举!」

姜颜笑眯眯点头,对苻璟道:「小璟,一起出去吃午饭?」

「我?」苻璟瞄了面色不善的兄长一眼,摇首道,「我还有功课要做,失陪!」说罢,转身快步走了。

「这小璟,跑这么快作甚?」

话音刚落,忽觉腕上一疼,苻离攥着她的手阴沉道:「你跟我来。」

「哎苻离,你轻点儿!」

姜颜被苻离拽上马车,才刚坐稳,便见苻离撩开车帘吩咐赶车的下属:「走!」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挠了挠头,小心问道:「那个大人,去哪儿?」

苻离冷冷道:「人少的去处,不要停!」

他的面色实在是说不上好,姜颜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低头揉着腕子缄默,又不住拿眼睛去瞄身侧之人。

下一刻,偷瞄的她被抓了个正着。

苻离双手搁在膝上,面色冷得能结霜,眸子里却蕴着怒火,问道:「玉呢?」

马车摇晃,姜颜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道:「你都知道了?」

与此同时,坤甯宫内,皇后倚着案几端坐,精致的妆容难掩病态,接过太子递上来的名单看了看,目光在某个名字上久久停留,忽而一笑:「果然有她。」

想到了什么,她对坐在一旁的苻恪道:「苻卿,听闻老国公给令公子和姜颜指了婚事,既然姜颜选择科考,那这婚事是否……」

苻恪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悠悠起身,从袖中摸出半块残玉呈给一旁的宫女代为转交,这才沉声道:「臣蒙圣恩浩荡,有幸位列百官之首,自然当做表率、恪守朝纲。臣已告知甯阳县令,姜颜也归还了信物,苻、姜两家的婚事就此作罢。」

张惶后摇了摇头,道:「这丫头聪慧果敢,是个成大事的……可惜了,她原与令公子是一对璧人的。」

皇后虽这样说着,可面上却不见多少惋惜。

苻恪并不表态,只躬身道:「臣告退。」

皇后对太子道:「皇儿,送一送苻卿。」

朱文礼道了声『是』,又转而对苻恪道:「先生请。」

不多时,朱文礼送客回来,见皇后依旧倚在案几上,眉眼间流露出些许笑意,便道「

母后今日很开心?」

皇后回神,朝太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继而道:「姜颜此举,或许於我们而言恰是因祸得福。」

朱文礼撩起朱红描金的下摆,在皇后对面坐下,诚恳道:「儿臣愚钝。」

「你啊!知儿莫若母,你若真的愚钝,会那么痛快地为姜颜保荐?」皇后收拢名单卷轴,叹道,「薛、张二家沆瀣一气,怕是在朝中走不长远,姜颜入仕会为你带来新的人脉甚至是肱骨重臣。待你培植势力,有了心腹,朝中换一换血也未必是件坏事。」

朱文礼笑得温润憨厚,可眸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

皇后又道:「再有,你已及冠成年,东宫也是时候需要一名女主人了。」

朱文礼一怔,垂首内敛道:「母后,儿臣没有心仪之人,不想……」

「皇家哪有什么真情?出身样貌皆不要紧,关键是够聪明,能助你坐稳江山才是正道。」说到此,皇后悠然道,「国子监十三个女孩儿大都指了婚事,唯有姜颜,本宫欣赏得很,却至今未动她……」

话说到此,弦外之音已是明了。

朱文礼并不见多高兴,只是笑着摇头:「母后,君不夺臣妻,姜颜不行。」

「以前的确不行,但她现在与苻家解了婚约,那便谁都可以追求她,包括太子。」皇后意味深长地说,「你一向仁厚,姜颜生性果敢,背后又有姜家和陆家,你们联手,朝堂内外必能激浊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