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一顿。枝头残花随风飘下,零落成泥,她才恍然想起阿玉重伤未醒,而阿雪也在去年年底回了沧州。
曾经青春年少、风光无限的少年少女们,终究是如这落花一般或开或败,天各一方。
见她怔然,眼底的笑意也淡了些许,苻离便抬起一只束着牛皮护腕的手来,轻轻弹了弹姜颜的脑门,唤回她的思绪道:「就我和你去,不带旁人。」顿了顿,他又略微不屑地补充一句,「人多碍事。」
额间酥麻中带着些许痛意,姜颜抬手捂在额头上,心中的惆怅散尽,眼中一副看穿一切的聪慧,挑眉望着他问道:「小苻大人,你莫不是又在偷偷计画着什么罢?」
被猜中了心事,苻离索性拉着她出门,神情别扭:「你去了便知。」
「哎你等等,我换身衣物。」姜颜挣脱他的手,兴致勃勃道,「穿裙子踏青诸多不便,我换身骑射服,同你骑马前去。」
说罢,她转身朝厢房走去,中途想到什么似的,她又小跑着折回来,一把揽住苻离强劲有力的腰肢,笑着拍着他的后背,「一会儿就好,小苻大人稍安勿躁。」
苻离被她哄小孩似的语气逗乐了,明明嘴角微扬,还要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淡定颔首,道:「少罗嗦,快去。」
换了浅绿色的骑射服,二人徐徐骑马朝西郊山陵行去。
流云之下,姜颜手里拿着一根新折的柳条,抬臂遮在额上,挡住越发刺目的太阳,笑盈盈道:「还好在国子监中学会了骑射,将来真中了一甲进士,官封翰林,就不怕不会打马游街啦!」
苻离一手稳稳捏着缰绳,一手握着佩刀,身形在颠簸的马背上依旧挺拔如松,顺口问道:「即便入了翰林,也不过是六七品的小官,你要如何行动才能严惩薛睿?」未等姜颜回答,他目光一沉,警告道,「先说好,不可硬碰硬,凡事以保全你的性命为先。」
「我自然不会傻到以卵击石的地步。」姜颜道,「若我能中状元,拿到御赐金牌令,重审冤案便要简单得多。」
「以当今天子多疑避世的性格,怕是不会让一个女人夺得殿试魁首。」望了眼姜颜的面色,苻离又放缓语气,安抚道,「我并非是在打击你,只是担心……」
姜颜却是早料到如此似的,面上没有一丝阴霾失落,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我知道呀。若我真落榜了也无碍,我已尽了全力,自是问心无愧了。阿玉的事,少不得『围魏救赵』多花些功夫而已。」
听她的语气,似乎还留有第二手。苻离问道:「有何计画?」
「计画有些波折,有些艰难,或许……」或许,还有些危险。
姜颜转念一想,却不愿说下去了。她用柳条一抽马臀,逼得马儿疾步快跑,很快将苻离甩在身后山路上,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等你公差回来,我再告诉你——」
天高云淡,两山巍峨,青山绿水中,苻离望着她策马奔去身影,不由低低笑了声,以刀背一拍马臀跟上。
过了午时,山路越发陡峭狭窄,姜颜只好随苻离下马,将马匹拴在林中,徒步走完山路的最后一小段。
此时林木森森,枝叶遮天蔽日,荫蔽了所有的阳光,连鸟雀都静谧无声。这样一个幽静凄怆的深山野林,的确不是踏青的好地方,若不是有苻离陪在身边壮胆,姜颜定是要打道回府了的。
「苻离,你带我来这偏远深林作甚?」她鬓角汗湿,气喘吁吁地跟在健步如飞的苻离身后,故意打趣道,「不会是要对我……」
说罢,她挑了挑眉,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样。
苻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红,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半晌才道:「胡思乱想什么!读了几年圣贤书,怎么还是满口轻薄之语?」
姜颜哈哈大笑:「我可什么都没说,怕是你心里有鬼,满脑子的轻薄画面罢?」
「回去再收拾你!」苻离侧首恶狠狠道。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的一只耳朵红得更甚,四周一时静得只有步履踏在小路上的细微声响。
片刻,苻离低沉道,「我带你来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姜颜大惊:在这种地方?!
正毛骨悚然间,苻离停住脚步,朝着前方某处道:「到了。」
松柏长青,古木参天,前方十丈远的地方有一隆起的石垒,石垒前立有块肃穆的长碑,上刻『苻氏族群墓』几个大字。
而碑后又几丈远的地方,耸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塚。姜颜随着苻离向前行去,站在墓前时才辨认出墓碑上的字:亡妻苻苏氏之墓。
清风拂过,带走了姜颜冗杂的思绪。她静默了一会儿,才怔怔道:「这是……」
「我的母亲。遇见你之前,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女子。」说着,苻离单膝跪地,细细地拂去冰凉石碑上的尘灰和落叶,神情认真神圣,垂下眼低沉道,「我暂时无法带你回苻家面见父亲,又不想委屈了你,便先带你来母亲这里。」
霎时间,姜颜心中无数情绪交叠涌现,有感动,有心疼,还有一丝酸涩……
望着他单膝跪拜的孤独身形,姜颜才恍然间明白:原来,看似刀枪不入的苻离并非真的无所不能。他也有伤口和软肋,只是隐藏的很深很深,不经意间展露,才更令人心疼。
见姜颜不语,苻离抬起眼来,轻声道:「你别怕。擅自做主带你来此,勿要介意。」
他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沉默。姜颜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撩起下裳跪拜,朝着苻苏氏的墓碑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树梢一只飞鸟掠过长空,朝着应天府巍峨的宫殿群飞去。
午时,文华殿的争执已到了尾声。
临时被请来裁决的苻首辅端详着手中糊了名的答卷,沉吟许久,才合上纸张道:「依臣拙见,裁撤除名确实过重了些,不如由第一降为第三,落个有名无实的探花郎,既不用担心本朝阴盛阳衰之势,又可了了陛下心结,也算对得起此人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