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卯时, 天还未亮,姜颜下意识一个大翻身,手臂却摸到了一片冰凉空荡的被褥, 朦胧睁眼一看, 身侧之人早已不见。
揉着眼睛披衣下榻,趿拉着鞋撩开纱帘望去, 只见厢房烛台泪尽, 昏暗微弱的烛光中, 苻离已梳洗穿戴整齐,正背对着姜颜系护腕。直到此刻, 姜颜才恍然发现苻离的肩背宽阔结实了许多, 全然不似记忆中的少年那般青涩单薄。
原来, 三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听到身后的动静, 苻离维持着系护腕的姿势转身,看了衣衫松散、发丝垂散的姜颜一眼, 眼中闪过一丝浅淡温和的笑意,低声道:「穿衣起来, 回去再睡回笼觉。我待会需去卫所点卯, 先送你回家。」
姜颜懒洋洋应了声『好』, 打着哈欠推窗一看, 清晨的光线晦暗,朱雀街的亭台楼阁镶嵌在一片潮湿的黑蓝中,空气里氤氲着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而一夜的大雨已经停歇。
街道寂静空旷, 只有几家早起的早点铺子开了张,正热气腾腾地上着蒸笼和粥水等物。两人在临街的铺子里吃了粥和夹肉烧饼,回到长安街旁时已是天色微明。
两人在屋门前分道而行,苻离回屋换了官袍便向东前去北镇抚司操练缉查,而姜颜则回屋补个回笼觉。推开院门,平日负责浆洗做饭的妇人窦嫂已经在忙碌了,姜颜着实没睡醒,打着哈欠对福礼的妇人道:「窦嫂,我已经在外头吃过饭啦,不必给我做早膳。」
窦嫂忙应了声『是』。闻到姜颜身上隐隐有酒味,衣裳也是昨日穿的那身,这个伶俐的小妇人便问道:「可要给小东家煮碗醒酒汤?」
说来有趣,这位窦嫂的夫君便是负责苻离府上杂务的窦校尉,夫妻俩各自侍奉对门的两家小年轻,故而窦嫂一向叫苻离『东家』,唤姜颜为『小东家』。
「不用劳烦,我睡会便好。」说着,姜颜伸手去推卧房的门。
阶前滴水,空气潮湿,姜颜的手指触碰上厢房门扉,忽的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每天出门,她总是习惯性地将房门关紧,可今天的寝房们却是虚掩的,敞开了细小的一条缝。当时姜颜也未多想,只回头问道:「窦嫂,你帮我打扫过寝房了么?」
「没有呢二东家,我今晨才刚来,还未来得及打扫。而且进您的寝房整理清扫,不是一向要先征求您的同意么?」窦嫂将浆洗干净的衣物晾在檐下干爽处,在围裙上抆抆手问道,「可要现在打扫?」
姜颜又站在门外端详了片刻,才道:「不必。」
推开门,熹微的晨光投入房中,姜颜缓步进门,明明屋内的陈设并无明显变动,她却平白生出一种不祥之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种疑惑在看到地砖上两个不明显的脚印时达到了顶峰。
姜颜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砖上那个不甚明显的脚印,印记中有着微微的泥垢,应是昨夜下雨时从外面踩进来的。脚印很大,明显不属於窦嫂,是双男人的脚。
闯空门的偷儿?
不,不可能。
这一片住宅毗邻锦衣卫卫所,又大都住的是锦衣卫官职人员,故而一向安全,没有哪个贼敢胆大包天来这作乱……
常人走路步伐重,踩在地上便有泥水沿着鞋底四溅开来,而此时地上的脚印轻而稳,想必夜闯空门的是个身手敏捷的练家子。姜颜朝前望去,脚印延伸,直到停留在自己的床榻前。
霎时,姜颜惊出一身冷汗。她甚至能想到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是如何轻手轻脚地翻墙进入院内,如何踩着泥水上了石阶,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卧房,在电闪雷鸣中如鬼魅般站在她的床榻前……
或许,他的手中还有一把刀,恰巧因昨夜姜颜夜宿在外,才逃过一劫。
自打殿试中榜的那日起,姜颜就猜到或许会有今日,只是未曾料到这日子来临的如此之快。
短暂的心惊过后,姜颜睡意全无。片刻,她平静地拭去额头的冷汗,缓缓起身坐在床榻上,凝神思索对策。
看来,计画要提前了。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唤醒了姜颜冗杂的思绪。
窦嫂在寝房门外通传道:「小东家,门外有位姑娘急匆匆的来找您,说是阮尚书府上的丫头。」
姜颜回神,出门一看,便见阮玉身边伺候的伶俐的小婢欣喜地迎上来,匆匆福礼道:「姜姑娘,我家三姑娘醒了!」
远山烟雨散尽,晨鸟脆鸣,漫长风雨终於在此刻迎来了天光乍现的晴朗。
姜颜是一路跑着去阮府的。
入了大门,穿过前院、中庭,来到后院厢房,背着药箱的大夫正从门内看诊出来,赵嬷嬷指挥着婢子伺候梳洗,见到姜颜气喘吁吁地跑来,赵嬷嬷眼睛一亮,笑道:「托您的福啊!我家三姑娘昨夜就醒了!」
可笑着笑着,赵嬷嬷眼眶儿又泛了红,以袖拭眼道:「就是有些后遗症……」
姜颜顾不得听她说完,匆匆跨入门内,掀开帷幔,一眼就看到了披散头发、怔忪靠在床头的阮玉。
十个月,整整三百个日夜,再次看到阮玉漆黑的眸子和能伸能屈的手脚,姜颜不由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原以为自己经历了风风雨雨,早已练就了一颗坚强的心,可当阮玉没有焦点的眼睛望向自己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坚强皆分崩离析,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阮玉变得单薄的身躯,紧紧地抱住。
她紧闭双目,极力不让泪水汹涌而出。
「阿玉,没事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姜颜脱口而出的并非什么『你醒了』『太好了』之类的话语,只是不断地重复着,「没事了,阿玉,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