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 / 2)

忽的,她指尖一顿,目光停留在某行小字上:

【……弘昌十四年,大同府有滁州私商与西境交易白糖四万石,查之,无果而返。】

仅是《大同府方志》中提到的只言片语,可姜颜敏锐地嗅到了些许反常:糖类并非必需品,且利润不高,往年汉人卖给西境异族的白糖最多时也不过三四千石,而这三年每年流通的白糖却有四万石之多,足足比平时多了十倍!

等等,滁州私商?

滁州私盐案,滁州私商贩糖……太巧了!莫非是有人借着贩糖夹带私盐,卖给西境异族?

粮草食盐是行军打仗的必备,怪不得这几年鞑靼有胆子屡屡进犯!

想通了这一点,姜颜握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揣测,若要证实,还需要借助锦衣卫的力量。

找苻离谈谈?不,此事危险,最好不要连累於他。

且孙彰已死,薛长庆和张炎回狼狈为奸,正是疯狗乱咬之际,也不能贸然同顾珍珠见面,怕被薛家查到端倪……

这书……莫不是程温故意落下的罢?他到底是何意思?

姜颜心绪复杂地合拢方志,独自在屋中久久伫立,仿佛以前笃定的一些事——譬如背叛,犹如水月镜花,越□□缈看不真切。

她猜不透程温。

忙到酉时才回去,出乎意料的,姜颜在宫门外见到了一辆马车,车中坐着的人撩起车帘,急匆匆地唤住姜颜:「姜编修。」

雨水哗哗从伞檐淌下,视线水汽朦胧,姜颜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讶然道:「珍珠?」

来人正是锦衣卫同知孟归德的正妻,顾珍珠。

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想必是即将临盆,坐着都能看到其身形的臃肿。姜颜左右四顾一番,确定无人才压低声音道:「不是让你近来别和我见面么?我身边眼线众多,太过危险!」

「孙彰死了,线索中断,我实在不忍再受丈夫的迁怒,只好来找你。」顾珍珠面色不太好,眼底一圈乌青,恳求道,「我差人往你家中递了拜帖,可屡屡不见回音,便冒险来这等候……」

见姜颜面色一变,顾珍珠忙道:「你放心,我差人做事十分谨慎,不会让外人查出端倪。」

顾珍珠沉不住气,果然只适合在后宅舞文弄墨、勾心斗角,难成大事。和这样的人合作着实危险,姜颜叹了声,决定再信她最后一次,「这三年内,大同府有数万石白糖流入境外,私商皆为滁州人,多半与大理寺私盐一案有关……至於怎么说服孟大人查案,就看你的了。」

「你确定此事与大理寺贩卖私盐有关?」顾珍珠焦灼道。

「不确定。」姜颜撑着雨伞,平静道,「但,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后一条线索。」

闪电撕破阴沉的云墨,雷声轰鸣,震天动地。

狂风骤雨中,苻离关上文华殿门,将雨声隔绝在外。

朱文礼坐在棋盘边,正拧眉审读手中的供书。而未来的准太子妃邬苏月则坐在另一侧,指尖捻着一颗白玉棋子,做苦思状。

「苻离,这事你如何看?」朱文礼合上带血的供书,问道。

苻离站在一旁,下意识望了眼自顾自玩乐的邬苏月。

朱文礼会意,解释道:「邬二姑娘和邬家都是我的人,不必回避。」

「大理寺卿是谁的党羽,殿下不会不知。此事若彻查,势必牵连到皇后娘娘的母家和薛家。」又是闪电劈过,将屋内照得煞白,苻离一字一句沉稳道,「薛家尾大不掉,除还是不除,殿下该做决定了。」

「杀!」邬苏月忽的一喜,吧嗒一声果决落子,毫不留情地绞杀黑龙。

朱文礼的视线落回棋盘上,只见白子合围,将黑龙尽数绞死,不由摇头苦笑道:「我输了。」

「这盘棋输了不要紧,朝堂的棋局却不能再举棋不定了,否则必输无疑。」邬苏月手撑在身后,双腿伸直,脚尖不断合拢又分开,坐姿不羁道,「朝中年年有新鲜人才涌进,此消彼长,何惧没有左臂右膀、肱股之臣?一个只会伤天害理的士族便如同身上的刀伤腐肉,如若不连皮带肉地削去,它冲早会危及性命。对殿下而言,薛家便是那恶臭生蛆的腐肉,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闻言,朱文礼和苻离俱是扭头望向她。

「怎么?」邬苏月不惧反笑,稚嫩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大胆张扬,挑眉问道,「后宫不得议政,你们是要绑我还是要杀我?」

「查罢。」朱文礼将供书往案几上一放,一锤定音,「只是此事暂且莫让母后知道。」

七月初,锦衣卫密探快马加鞭从大同府境内赶回京师,带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大理寺卿张炎回涉嫌倒卖私盐,大量私盐流通境外,养得鞑靼人膘肥体壮,为祸边境!

堂堂三品大员、五寺之首,掌管刑罚的大理寺卿竟然以身犯法、勾结通敌,此乃十数年来的第一大案,朝野上下为之震惊不已!

七月十一,张炎回伏法认罪,将私盐案包揽於身,坚决否认有人幕后操纵。

黄昏时辰,天空穠丽,姜颜坐在秋千上晃荡,扭头朝抱着绣春刀站立的苻离道:「查出大理寺篡改口供、销毁证据,包庇薛睿一案,我便能放心去找阿玉了。」

「快了。」苻离伸手推了推秋千,安慰她,「你该好好睡上一觉。」

「有什么办法,太子和邬二姑娘大婚在即,我忙着协助阮尚书撰写册宝文和祝词,已是焦头烂额。」姜颜后仰着身子,从下而上望着苻离道,「我怎么觉得大同府查案太过顺利?」

苻离道:「朔州参将李广英帮了忙,说是为了报恩。」

李广英……多么熟悉的名字,姜颜忘不了三年前朔州的动乱,以及李广英亲吻新生儿子时眼角的泪水。

善有善果,原来这世间还有温情存在。

「也不知他儿子现今如何了,应该能念诗了罢。」姜颜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