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有人敢对魏爱兰小姐说在169年的麻塞诸塞州练习巫术是一件危险的事,她一定会用一种任何二十岁女孩都会有的活力对他们嗤之以鼻。然而,这些人并不包括她的继父,她一直都对他怀着崇高的敬意,以及一种有些夸张的感情。因此,她坐在面对石制壁炉的一张椅子里,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张大了眼睛看着他责难撒旦的仆人和黑色的巫术。
他的演说练习似乎比她更难为情,他一只手拿着一本薄薄的祈祷书,另一手则拨头上的灰发,眼睛注视着她头上的某一点。
爱兰的鞋子在地板上敲打着愉快的节奏,看见靠在炉边一副无辜样的扫帚时,嘴角因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而露出了笑意。
「爱兰!」魏莫斯吼道。「你完全没在听我说话吗?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灵魂是在极大的危险中吗,孩子?」
她吞下一声叹息。「原谅我,莫斯爸爸,我闪了一下神,请继续。」
她百般无聊的样子令莫斯的手又抖了起来。「昨天布太太说,她的杰蒂在读教义问答时,你经过她的窗口,结果那女孩就昏倒了。」
「我看她是无聊到昏倒地。」爱兰压低了声音说。她不敢告诉莫斯那个马脸的杰蒂两天前才来敲他们的门,求爱兰用一杯发霉的茶叶替她算命。
「我不是在说你的不是,女儿。可是我觉得你在村子里讲话还是小心一点好,我并不只是担心你的灵魂而已。」
爱兰呻吟了一声,「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清教徒的,他们很清楚这一点。我参加他们又臭又长的聚会,只是为了让你好过一些。打从我第一天来到葛洛斯时,他们就讨厌我了。」
莫斯的眉头缓和了下来。虽然是十年前的事了,但是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幕,他站在码头上,忍不住发出祷词,因为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小小身影从船上走下来,以一种老练旅行者的神气提着一只旅行包。
他预演了好几次的欢迎词全都消失在喉头,这个疲倦的小鬼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用比她低了两度的声音问道:「我妈妈呢?她又跑了吗?」
从那时期,他的继女就只长了寥寥几寸,但她那沙哑的声音和眨个不停地黑眼睛,仍然会让所有的男人吞下他要说的话。
她用一种莫斯太了解的反抗姿态自胸前交叉着双臂。「他们才不在乎我流泪的法文和有荷叶边的裙子呢!我祖母相信一个旅行的小孩应该穿着得体。」
「你祖母还相信巫术呢,小姐。」他一只手指头对着她摇着。「她用黑色的把戏毒化了你纯真的心灵。」
「是白色的。」爱兰反唇相讥道。「祖母是个基督徒,把我送走令她心碎。我走后不到一年她就去世了。」
爱兰逼回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她亲爱的祖母一直都不知道她把爱兰送到她从未某面的继父和在她抵达前就死去了的母亲那儿去。
莫斯用一直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他。「我答应你母亲会给你一个家和一个好名声。即使莉安已经虚弱得连讲话都会咳血,她还是挂念着你。她多希望在这里建立我们三人的生活。」
他充满了智慧的微笑令爱兰生起一股爱慕之意,她那轻佻的母亲也是如此才被这个平庸而严肃的男人所吸引。她别开头去,知道自己闯入了他对一个爱兰既不熟悉,也不喜欢的女人的感情里。
莫斯清了清喉咙。「你很单纯,爱兰,很容易成为魔鬼的目标,他可以利用你的天真耍把戏。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其他村民可不这麽想。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和他们不同的任性的女孩,这令他们感到害怕。」
「可是自从你烧掉了我的老鼠脚粉和蝙蝠血后,我就没有再做过任何魔药了呀!」她急忙向他保证。
他颤抖起来,用力按住她的灵魂。「让我为你的灵魂祈祷,女儿。让我跪下来,请求全能的主洗去你祖母在你心中种下的黑色魔法的种子。」即使她也顺从地跪下了,爱兰的心中仍在喊道:是白色魔法!
她张开眼睛,发现莫斯低着头闭上了眼睛。急於试验自己新发现的才能,她眯起眼睛,全神贯注在壁炉上一个白蜡烛台上。那根烛台定定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想证明她的力量是自己的,却又不肯承认失败,她伸手到衣服里,握住翡翠避邪物。
烛台闪亮的底座和木头架子之间开始有了裂缝,爱兰嘴角扬起一丝淘气的微笑。她的头左右摇摆,使得烛台明显地晃动起来。
「爱兰!」
莫斯的一声大吼打断了她的注意力。疯狂的烛台掉下来,就落在离他跪着的身子几寸远的地方。
爱兰倒抽了一口冷气。「原谅我,莫斯爸爸,我不是有意要」
她的话没有说完,他就站了起来,脸色灰败。「你想伤害我是吗,女儿?」一只手遮住眼睛,他喊道:「我真不敢相信!」
他蹒跚地走出去,留下爱兰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刚刚拒绝了她在这个无情的地方唯一的盟友。
爱兰听见莫斯沮丧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月亮已经高挂在天空了。她坐在幽暗阁楼里的一面穿衣镜前,梳着一头纠结的卷发。莫斯伊呀地打开房门,再用力关上时,梳子正好卡在一个痛死人的结里。
爱兰拿起蜡烛走到窗边,注视着黑夜寻求无名的安慰。一片云遮住了月亮,令她希望自己能和它们一起飞翔。
她一生中大部分时刻都在渴求魔法,相信它的力量可以满足她灵魂的渴望。多少年来,她都是跟着轻佻的母亲在不同的有钱情人家里搬来搬去,她能安定是当她埋首在她三岁时未曾谋面的祖母送她的童话故事书里。
她沉浸在华丽的国度里,里面全都是魔术、女巫,和有着一头黑发的公主,借以远离母亲的笑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陌生男性的低语。
她更经常在梦中被剧烈的争吵声惊醒,一个人在黑暗里发抖,想要想起自己身子何处。只有在点起蜡烛,翻着她心爱的书时,她才会想起自己在哪里,以及她是谁。
通常在这样的夜晚过后,她母亲会出现,美丽的脸孔带着悲伤的表情,告诉爱兰该是打包的时候了。在那天结束之前,爱兰会住进另一间房间,而她母亲则睡在另一个男人的床上。
爱兰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她那些宝贵的故事书已经在来新大陆的路上丢了,而她母亲也长眠在麻塞诸塞州的土地上,唯一能令她想起过去的只有一块翡翠避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