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爱兰压低了帽檐,盖在墨镜上,混入蓝氏大楼前的人群中。令人惊讶地,她轻易就溜出了顶楼的套房,支开焦躁的厨师和疲惫的裁缝师,告诉史文她下午要洗个泡泡浴,好为明天即将来临的婚礼做准备。
要是那个固执的雷先生真有什麽话要说的话,婚礼将永远不会举行了。
爱兰穿着杰登买给她的暗红色套装,戴着一副白手套,走上拥挤的人行道。莫斯一定会责备她穿着魔鬼的颜色,但爱兰不在乎。要是雷伟特再不停止散播不怀好意的指控,她就准备好要给他一个教训。
她的邀请者乔装成一个流浪的吉普赛人,令爱兰更轻易就认出他来。他匆忙向前,领她到一张角落的桌子,下垂的假胡子因焦急而颤动着。「魏小姐,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让一个可怜的老头子失望的。我自做主张地替你点了花草茶。」
爱兰本来要摘下墨镜,但后来又觉得戴着比较好。要是她的眼睛露出一丝对杰登的怀疑,她可不想让雷伟特抓住这一点来对付她。她改为脱下手套。「我不是来和你喝茶的,先生,我是为我未婚夫的名誉辩护的。」
雷伟特哼了一声。「蓝杰登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意义。」
爱兰起身,但他绝望地抓住她的手,令她犹豫了一下。他蓝色的眼睛流露出乞求。「别走,求求你,至少先听完我的话再走。」
爱兰坐回椅子里,打开餐巾。「你一直都是这麽恨杰登的吗?」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我曾经像个儿子般地爱他,就和爱我自己的儿子一样。」
「那个你指称被杰登所谋杀的儿子。」爱兰本以为大声说出这几个字可以减轻它们的压迫感,但是她错了。
「亚瑟。」雷伟特说道,若有所思地微笑。「我亲爱而聪明的孩子。」
爱兰啜了一口茶,借以掩饰她的退缩。她不愿去想像这个亚瑟的样子,甚至不想去挑起关於他的任何记忆。
「亚瑟和杰登在麻省理工学院的第一个学期是室友,那是在波士顿的一所大学。」他加上一句,注意到她的困惑。「从外表上看来,他们有许多共通点---头脑聪明、喜爱电脑,还有无穷的想像力。一个是黑暗的,一个是光明的,然而他们真的十分相像,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雷伟特啜了一口茶,目光落在回忆上。「杰登自己没有兄弟,所以他的假日都是和亚瑟及我在我们位於格林威治村的小公寓里度过的。我们没有什麽钱,在几年里甚至买不起一棵圣诞树,但他还是热切地想成为我们家的一分子。」
爱兰在椅子上不安地动着,杰登的幻影比亚瑟更令她感到害怕。亚瑟已经过去了,那个眼神明亮的杰登男孩也许得救了。
老人的嘴角浮出鬼魅一样的笑容。「我们总是开玩笑的说道,当他们赚到人生中的第一个一百万时,一定要买一棵比洛克斐勒中心那棵更大的圣诞树。」他的微笑扭曲成不屑。「蓝杰登真的做到了。每年的圣诞节他都在他王国前的广场上立起那棵树。」
「蓝先生…………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你是没有。」他同情的眼神令她感到不安,尤其当它们移到她的翡翠坠子上时,「亚瑟和杰登毕业以后,他们买了几部二手电脑,租了一间爬满蟑螂的老房子,挂起写着『魔术师公司』的招牌。」
留意这个魔术师。
雷伟特锐利的目光看出她在颤抖。「这个名字是个玩笑,但亚瑟有个想法,他相信那个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就支配着这个宇宙的法则---控管数学、音乐、科学,以及魔法的基本原则---可以用电脑的中央处理器计算出来。」
爱兰也许对电脑一窍不通,但她很清楚魔法的反覆无常,不会认为亚瑟的想法是疯狂的。
「他和杰登夜以继日地工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把自己逼到了半疯狂的状态,只为设计出一种程式,可以实现亚瑟的理论。」
「他们成功了吗?」
「一天晚上我正在菌活区一家破烂的俱乐部里表演,亚瑟打电话来,留了个口信给我。」雷伟特以魔术师惯有的灵巧,从桌布底下拿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来,按下一个按钮。
「爸?你在哪儿?爸?」爱兰吓了一跳,一个声音从那个东西里传了出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狂野,因兴奋而十分急切,还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爱兰猜想在他的声音中,听到了父亲的影子。「如果你在的话,看在老天的分上,赶快接起来!我们大有进展了,伟大的进展!这将带给我们超乎想像的财富和名声。」
那声音低了下来。「我还有一个病毒要处理,明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你。」短暂地停了一下。「还有,爸…………我爱你。」
雷伟特关掉机器的手在颤抖,泪水涌出眼眶,「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我儿子的声音。」
爱兰用餐巾揩了揩颤抖的双唇,拿起手套,只希望自己什麽都不知道。「我很遗憾,雷先生。但若那就是你所拥有的所有证据,那麽我---」
「坐下!」老人吼道。
爱兰坐下了。
他从桌布底下拿出一本皮制封面的书,使得爱兰想看看那底下十分也藏有兔子或是花束。他打开书,在桌面上将它推向爱兰。她暗自祈祷自己不会被迫看那个高贵的亚瑟长牙时的照片。
但是在她手底下的那张脸却是如此的熟悉。她翻着简帖薄,一页又一页杰登金黄色的形象被丑陋的污渍和讽刺的字眼所沾污了的样子令她的手指愈来愈麻木。
曼哈顿的魔法、谋杀,以及重伤害!
魔术师令同伴消失了!
蓝杰登:是百万小子还是嗜血的屠夫?
接下来还有更多贺艾迪所写的耸动的标题。对爱兰来说,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就是抽着雪茄吐出来的一个个烟圈,以及因羞辱而起的颤抖。
她快速地浏览着,虽然在这十一月,天气不寻常的温暖,她却随着读过的每一个字愈来愈感到寒意。
雷伟特倾身向前,指着一张杰登和一箱骨架的复合照片。「他把原来的老房子拆了,改建为蓝氏大楼,有谣言说他把亚瑟埋在地基里,然后建造蓝氏大楼,作为对他自己的贪婪和狡猾的纪念。」
爱兰用力合上书,差点夹到老人的手指。他用受伤的眼神看了一眼。
「你竟敢如此!」她喘着气说道。「你根本就没有证据,你什麽都没有,却在这里搬弄是非,散播恶意的谣言。」
「我有邻居发誓作证,说他们在半夜听到愤怒的叫喊声,还有剧烈的打斗声。我还有蓝杰登被警方带走时,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我儿子的血的照片。」雷伟特提高了声音,引得其他桌的客人都朝这边看。「更可恶的是,我从此就没有了儿子,魏小姐。」
爱兰彷佛被他打了一下般向后退,但她拒绝让步。「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麽杰登没有因为谋杀你儿子而被判刑?他为什麽没有坐牢?」
「他的律师,也就是他现在的那个异教徒律师的父亲,强迫他们在初审时就放弃控诉,他提出辩护的理由很简单---没有屍体就没有谋杀。一直到今天为止,我儿子都还是被当成失踪人口。」
一名侍者走过来,爱兰只好闭紧嘴巴,等他替他们注满杯子后,到另一桌去才说道,「可是为什麽?杰登为什麽要杀你的儿子,蓝先生?」
「因为贪婪和野心,以及对权力永不满足的慾望。」魔术师压低了声音。「你还看不出来他做了些什麽吗?他直到亚瑟的聪明才智是取得他所想要的一切的关键,亚瑟一直都是领导人,杰登只是追随他。问问任何一个人,打从亚瑟死了以后,蓝氏企业连个捕鼠器都发明不出来。让他一举致富的中央处理器的基本雏形是在亚瑟死去前就已经建立的。我的结论是,其他一些关键性的东西一定随着亚瑟埋入了地下,所有这些年来,蓝氏企业才会一直在找这些东西。」
「魔法比赛。」爱兰喃喃说道,心中的不安变成害怕。
「没错,还有以前的那些幻术、催眠等比赛也是。他假装自己是个怀疑论者,想要挑战一般人相信的事物,但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在徒劳无功地寻找真正的魔法。」爱兰发誓他又盯着她的翡翠坠子看了。「直到现在。」
「直到我的出现?」她说道,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一点也不错。」老人仰着头,好像一只目光锐利的鸟,表情缓和下来,几乎是温柔的。「噢,媒体也许把你当成是个骗子,但我知道真相,我亲眼看到了证据。一开始是在魔法比赛上,蓝杰登的手下把我赶出大楼,然后是万圣节的晚会。你有能力,爱兰,特别而神奇的力量。蓝杰登正迫不及待将它们及你弄到手。」
爱兰拉低帽檐遮住脸,不愿让老人猜出杰登已经弄到她了。即使是现在,怀疑在她的脑海中翻腾,所有的梦想化作灰烬,过去的记忆仍旧引起她赤裸裸的慾望。一名凶手的手可能如此温柔、有耐心吗?
雷伟特将自己的餐巾递给她当作手帕,显然以为他的一番话已经引得她泪水盈框了。「他是怎麽让你上勾的,亲爱的?在你的耳边喃喃说些爱你的话?假装对你用情很深?」
我们将在感恩节前的这个星期六完婚。
还有李奈特的低语从另一个地方越过几世纪来到现代还是令爱兰觉得毛骨悚然。她从雷伟特的手中缩回手来,只希望自己从没有脱下手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