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兰伸手去拿她的晚餐,木桩上却空无一物。她探头看它的底下,除了在黑色的土壤里钻进钻出的甲虫外,什麽都没有。她坐直了身子,皱起眉头。就她所知,当爱兰俯身探看那树丛时,它害怕地颤抖了一下。但在藏在里面的人可以溜走前,她已经在刺人的枝桠底下抓到了一双穿着黑裤袜的脚。她拖出了一个满脸皱纹的矮小女人,她认出她就是那个从李奈特手中偷走坠子,丢进池塘里,因而救了她一命的那个苏格兰女人。
爱兰取下了沾在那女人头发上的一片叶子,比某人高的感觉真是有些奇怪。「你真是个可怕的小偷,贝卡。难怪他们要把你吊死。」
那个老女人抹去脸上的牛肉汁。「就如同你是个女巫一样,我也是个优秀的小偷,小姐。」
爱兰难过地笑笑。「你说得没错,我也许会比你还要早上绞架。」
贝卡舔了舔她如鸡爪的手指,狡猾的眼神移到了爱兰的小腹上。「要是那里面真有如村民所说的魔鬼的种的话就不会。」
「噢,贝卡。」爱兰责备道。「我还对你有所期待呢!」
那女人满是风霜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唯一会把自己的种撒在别人身上的魔鬼,是那些会甜言蜜语的魔鬼。是谁让你蒙羞的,小姐?是乔家的少年,还是包家的那些野男孩?」爱兰的脸蒙上了一层阴影,贝卡的声音柔和下来。「别把那些家伙想得太好,为了要染指一个教养良好的年轻小姐,他们都会许下一些自己无法遵守的诺言的。」
「我的男人什麽承诺都没有给我。」爱兰凄怆地低语道。「除非你把他的婚礼誓言算在内。」
「但是他很爱你,对吗?不用脸红,孩子,他唯一该感到羞耻的是没有在群众找上你之前来救你。」贝卡伸手拍拍爱兰的小腹。「我以前是个接生婆,但很遗憾,小姐,你的肚子里并没有小孩。」
贝卡的话只是确定了爱兰一直在怀疑的事实,但一想到她也许永远都无法拥有那个金发的小男孩,一股极大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她坐回木桩上,用手支着下巴。「他恐怕永远都不会来找我了。」大声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感觉比她所想的还有糟。「我们有了一些误会,他有道理怀疑我的忠贞。」
「他以为你和别的男人乱搞吗?」
「噢,不,不一样的事情。」
贝卡摇摇头。「在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另一种忠贞的问题,至少没有别的理由值得去寻死的。而且如果他再不来的话,你一定会没命的。」她加重语气,「那个有着一双魔鬼眼睛的牧师正在准备一场审判,小姐,就在没有月亮的夜里。」
在愈来愈暗的林子里,爱兰抬起头看着那个矮小的女人,一道阴影似乎笼罩着他们。「可是从波士顿来的保安官…………郭先生…………赫先生…………」
贝卡用瘦骨嶙峋的手捧住爱兰的脸庞,她的手指惊人地有力。「没有什麽来自波士顿的保安官,小姐,只是群众、绳索和你。在一切都太冲以前,把你的爱人唤来吧!」
蒙上了一层黑纱的天空蠢蠢欲动,一只花栗鼠用两只脚站在叶子上,鼻子因这诡异的宁静而抽动着。突然间,罩住天空的黑纱裂开了一道缝,吓得这个小东西赶紧逃窜寻找安全的地方。
包围在寒冷的冬风和纽约的烟雾栗,杰登从裂缝中钻出来,当他穿过格子栅栏时,四肢都在疯狂地打颤。他摔倒在地上,压在不像外表看起来那麽柔软的落叶上。
就在他刚喘过气来时,麦克出现了,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天空落下。杰登向一旁滚去,但麦克已经落在他的胸口。麦克正要翻身下来时,杰登低咒了一声。
「高兴点,」麦克道。「要是我再跳低一步,你就不再需要爱兰---或是其他任何女人了。」
杰登坐了起来,朝他的朋友的头丢去一把树叶。一阵轻微的风声在树梢间低吟,天空中的裂缝已经又合上,吞没了最后一丝工业污染和废气的痕迹,原来的地方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连月亮也不见影子。
杰登心想,爱兰刚到纽约时,是不是也有这种强烈的失落感。他不知道自己最想念的是什麽---是噪音污染还是空气污染。
他检查了一下口袋,确定魔术师还在,麦克则在落叶间翻找着什麽。「妈的,我的战斧不见了。」
杰登也加入了寻找。「那不过是橡胶做的,能有什麽用?」
麦克哼了一声。「你说的倒轻松,你又不必翻遍了纽约所有的戏店服,只为了找清教徒和印第安人的服装。要是我们不能把这些东西在星期一以前还回去,店主就要我们付双倍的钱。」在找到失踪的东西时,他满意地咕哝了一声。
杰登站起来。「我实在觉得我们该把你的钱要回来,你看起来真是太可笑了。」
麦克调整了一下他的皮带,咧嘴一笑。
杰登扯了一下上了浆的领子,心想难怪清教徒总是如此的压抑自己,因为他们都得穿上这麽多层的衣服。而唯一的好处是爱兰可以用她窍细的手指,一层一层地帮他脱去,直到…………
一个可怕的想法闪进了脑海,使得他只敢小声地说出来:「要是今天已经是111了怎麽办,麦克?要是我们晚了一步呢?」
麦克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头。「我看见前面有灯光,也许是一幢房子。我们要不要去瞧瞧?」
杰登很感激他朋友实际
的声调,点了点头。他也看出了树丛间微弱的灯光。麦克在树丛间匍匐前进,挥开勾住他头发的枝桠,杰登跟在他后面。在林子的尽头,他们停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令他想起了硬纸做的可爱小屋。它前面的窗户透出了温暖的灯光,两个如娃娃般的身影映在窗框里。
他们交换了一个警戒的眼神,
穿过潮湿的草地,躲在一棵橡树的阴影底下。
客厅里的景象就像是一副画一样,安静而温暖。一把挂在炉上的铁壶里冒着热气腾腾的蒸气,搁在炉台上的白锡灯台上的蜡烛泛出温柔的光芒。一个坐在直背椅上的男人正从一个木碗里抓出爆米花往嘴里塞,目光不曾从放在大腿上的黑皮书本上离开过。
「真是一副温暖的家的画像。」杰登喃喃道,靠在橡树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坐在一度是方亚瑟的人对面摇椅上的是爱兰,黑发的头面向一块刺绣低垂着。她咬着下唇,全神贯注的将一根细针穿过厚厚的布。一顶白色的小帽戴在她的卷发上,遮住了大部分的头发。
杰登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活生生的,与他的敌人和平地相处着---他的心好像受到重重的一击。
就在他们观看的时候,亚瑟抬起头说话了。爱兰站了起来,露出她最甜美的微笑。
「我要杀了她。」杰登平静的说道。「他们不需要吊死她,我会亲手掐死她。」
他站起来,麦克抓住他外套的衣摆。「你就不能等一下吗?看着!」
杰登一只脚跪了下去,摸着下巴,看着爱兰走向火炉。她在手上缠了一条毛巾,取下沉重的铁壶。蒸气染红了她的双颊,就如同他的爱曾经做的一样,令他的心如海潮般波涛汹涌。
亚瑟把书搁下,给她一个如父亲般的笑容。杰登低吼着。
爱兰甜甜的微笑早该让他有所警觉了。亚瑟举起了杯子,爱兰高举铁壶,快乐地将滚烫的金黄色苹果汁往他的头浇下去。
杰登咧嘴一笑。
亚瑟跳了起来,脸孔因愤怒而胀成了紫色。爱兰向后退,懊恼地用手拍着双颊,那模样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觉得不忍心。她的嘴唇动了起来,杰登想像得到她嘲弄的话语。亚瑟推开椅子,发出无声的吼叫并朝她走去。他把她逼到了炉火前,举起了拳头。
杰登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要越过院子,直到麦克身体的重量把他压倒在潮湿的草地上。
麦克呼吸的热气吹在他的颈背上。「他没有打她,你明白了吗?他想打她,但是他没有。」
当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亚瑟的脚步声在小径上响起时,他们屏住了气息。他在几尺外的地方经过他们,口中吐出一连串的咒骂声,手上还拿着那本黑色的书。
当他在一条小径上消失时,杰登起身推了麦克一把,「跟着他。」他低声说道。「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也别让他看见你。」
麦克手里拿着橡胶做的战斧照做了,在树丛间以一种如他印第安人祖先般的身形穿梭前进。
杰登转头看着就站在几步之遥的窗口的爱兰,她的手掩住了嘴,他的心一紧。她的眼睛看着朦胧的夜空,彷佛一点星光就可以振奋她的心情。她无声的叹气在窗户上形成了一片水雾,然后就离开了,留下客厅里翻到的椅子和打翻了的爆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