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南王隐隐听着有人求情,有人哭泣,有人低声相劝,华景却始终冷着脸不做声,任由几个大美人趴在脚下。过了会儿,皇帝似乎要站起身时,已有人递上了明黄的戏目,他捏着那戏目呆了很久,才缓缓地坐回了龙椅,抬眼看戏台。
小平南王执扇遮面,微微笑着。
看来这么多年,竟没人敢给他唱这出《贵妃醉酒》。
今日,就让我陪你喝这三杯酒。
小平南王一个眼神示意,台下已起了音,他轻巧地拿着戏腔,舞步娴熟轻巧。这出戏曾是先皇最爱,幼时看多了自然学了些,可惜身为一个皇子不好在人前唱戏,只能和华景关在宫中,戏耍消遣。
整折戏唱下来,不过是醉饮三杯的戏码,他喝得畅快,华景也看得入神。
渐渐地,便成了儿时二人饮酒的乐趣,一遍遍唱着,一杯杯喝着。一晃这么多年,他已是九五之尊,而自己竟成了逆臣贼子,天下文人口诛笔伐的歹人。
衔杯、卧鱼、醉步、舞扇,从初醉到醺醺醉意,他从未如此尽心极力过。台下渐有人看痴了,纷纷交头接耳问着这戏子是哪家的,竟有这等技艺。
华景举杯看着台上醉步舞扇的他,早已脸色煞白。
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的让他不敢再想。那个令众臣惧怕,令皇后日日嫉恨的人应该远在千里之外,在攻打他的最后一个敌人,绝不应该在这里。
小平南王以扇遮面,缓缓啜下第一杯,眼中带笑。
昏君,我就知道你不敢相信。
“那个戏子是谁?”华景回头询问,身后太监忙上前道:“是小平南王送来的,说是皇上最爱听这出戏,寻遍了天下才算找到个满意的。”华景听到这个名字,心大力一抽,险些落了杯,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台上。
是你送我的吗?
华越。
小平南王合扇举杯,快饮下了第二杯。
华景啊华景,若有机会真想带你纵马天涯,饮一杯军中烈酒,那才是男儿该喝的酒,自心入肺,干畅淋漓。
两杯饮尽,戏到高潮,他眼若着墨,将那戏中骄纵放纵融入骨髓,一颦一笑仿似一根丝线,在人心上打了个结,不紧不松,却让人喘不上气来。
华景身边的太监见他紧盯台上,忙谄媚一笑,道:“皇上,要不要去问问那戏子的名讳,或是——”皇上历来男女不忌,宫中人早已见怪不怪。
华景紧攥着酒杯,唇已抿得发白,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太监吓了一跳,再不敢多话,退后两步继续陪着。
香汗淋漓,微染了妆面。
月色微凉,恍惚回到了十年前,华景被父皇打得遍体鳞伤,被宫人欺负的哭成泪人,甚至被皇后捏紫了整个手臂,只因他母妃是个掖庭而出的贱婢。
小平南王捏着杯,远远地看着那周身明黄的人,终是轻叹口气,仰头一饮而尽。
若是估计的不错,此时王军应该进了临城,而他也应该照着安排,葬身於敌军的暗箭中。这天下再没有小平南王,只有丧身临城为景帝打下天下,却恰到好处地死掉的人。
只是没人知道,堂堂小平南王是死在自己的毒酒之下。
曲尽戏罢,景帝疲惫地退了席,众臣相随而去。独留了前一刻还圣宠正胜,此刻却跪在地上发抖的宸妃,小平南王看着消失的背影,伸手抹去了下巴上的汗滴,脚步有些发虚地走下玉石台阶。
到最后一级,终於脱了力坐在了台阶上。
“本王这么惊世骇俗的人,总不能学杨贵妃吊死那么难看。”小平南王微微一笑,转着手中酒杯,他这一生从未等过人,这唯一一次,却是在等人替自己收屍。
本是皇后之子,却穷尽十年征战在外,错失帝位。
其实,那些朝臣说得对,身为妄臣贼子,只能以死谢罪。
后记:
华越,小平南王,一生杀戮成性,穷尽举国之兵为景国统一天下,却在最后一战时被暗箭所伤,客死异乡。后人对他的死传闻众多,有称是因景帝忌惮,遣人入军中刺杀,有称是因他杀戮太重,遭了天谴,却无人肯信他是死在暗箭之下。
有些人,若非甘心情愿,谁又能置他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