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剑客(七)(2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4356 字 25天前

杨昭脑袋垂着,汗珠从眉毛上滑下去,“原来在修仙之门待过一阵。”

“难怪难怪。”摊主眉眼带笑,又八卦闲谈道,“因何故入修仙之门”

杨昭胶着在轮的眉眼停了一停“为了找人。”

“找人找谁说与我听听”

“儿时邻家姐姐。我听说只要修成了神仙,便有通天入地之法,一步能跨山海,又有火眼金睛,想必一眼就能”

少年打开话匣子,嘟嘟囔囔地说,摊主听闻此处,眉眼一动,似有所悟,蒲扇遮住嘴巴,竟打住不再问,也不再往后听了,只含着笑专心下起馄饨来。

杨昭将摊车修好,轻轻将其放下,那锅里的水都未曾晃出来一滴。他擦擦汗,浑身正是燥热,听见远处又传来撞钟、诵经声响,过不久又是巫医疯疯癫癫的尖叫和吟唱,大老远地跨越了半个城飘过来,四周的摊主抱怨之声顿起。

杨昭便道“真是奇怪,怎么叫了和尚,又叫道士,还叫巫医,也不知到底信什么的。”

摊主笑道“那大做法事的乃是陈甫临大人家,夫人刚刚仙逝,这位大人爱妻非常,哪舍得红颜薄命,病急乱投医,也是正常。”

替杨昭包好一份饼,又道“再者,三管齐下,强令人入土为安,也防着独公子来作践这美人的尸体。”

杨昭莫名道“独公子是谁”

“独公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乃是这西洲岛内来去无踪的赶尸人。听说他身上有只无孔的笛,放在唇上一吹,活人听不见,死透了的尸体却立刻能站起来跳舞,不过,他只能驱赶新亡人,若是已经腐烂半边的骷髅头,那便不成,因此陈大人才急着做法吧。”

杨昭打了个寒战“世上还有如此恶人死了竟还不让人入土为安”

摊主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笑道“他于有些人,是无比的恶人,但也有人觉得是大大的好人,便是因为独公子支使尸体做事,都给银钱,且出手阔绰,称得上是一掷千金。那些贫苦人家,日子原本因为死了顶梁柱而难以为继,却因独公子来过,反因死人而得了银钱,改善了生活,自有不少人背地里敬他,拜他,这也没什么好怪罪的。”

杨昭聚精会神地听着,背后,洪亮的钟声一声一声地急促地荡开。

客栈里面,红毛狐狸将桌上饭一扫光,把最爱吃的一道烧鸡啃干净还不算,还将盘子端起来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然后摸摸肚子,十分满意地饱了。

因杨昭不在,无处发功,她便有些百无聊赖起来,撑开尖利的指爪,慵懒地伸个懒腰,搬过凳子,坐在了小桃旁边。

苏奈先是把这丧门星头上的湿布用力换了几换,又冲着小桃骂骂咧咧了一番,可惜小桃像木桩子似的躺着,一点反应也没有。苏奈骂了半天,便有些骂累了,尾巴卷了卷,托着腮无趣地撑在床沿,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最后便趴在了床上。

西洲的白天极短,日头飞速西斜,窗外那明亮得近乎苍白的光便慢慢黯淡下去,现出一种山雨欲来的淡黄。风也大起来,紧闭的窗棂在风中咯吱咯吱响了几番,无声自开了半扇。

风吹进来,苏奈那日挂在窗户上、拍在墙上的野花野草早就枯成了花干,一阵惨然地抖动,一朵干枯的草菊从墙上落下来。落至半空,恰被一只手接住。

这是一只惨白的手。五指细而长,虽美丽,却似人把手插在面粉里又拿出来了一般,十足诡异。

只是,那枯萎打卷的草菊,触碰到这掌心的瞬间,从底部掠过一层翠绿,叶片和花瓣逐渐撑开来,不出片刻,竟又恢复成饱满水灵的模样,仿佛刚从草地里摘下来的一般。

这只手将花朵轻轻捏在指尖,人已经无声进来。一双白纱布靴从地上踩过,走得极稳,几乎是飘,随后逶迤而下的便是衣摆。

这衣摆分为数层,有偏黄一些的白麻,亦有薄如蝉翼的白纱,如此层层叠叠穿在来人身上,却显得极为轻盈飘逸,没有发出一丝任何声响。

衣摆之上,便是玄色腰带,腰带是寻常样式,甚至如普通公子一般镶有方形佩玉,可连那玉都苍白得无一丝血色;侧边斜斜挂着一只两尺长的细竹节,便是这浑身上下唯一不精致之物,发黄的竹节点点黑斑,乃是一截普通的“湘妃泪”。

这影子极高而单薄,飘到床边,带起风卷纱帐,飘起他自己漆黑的发丝。

细看,其人以白发带束发,鬓发两缕,垂于胸前,侧面如玉,赫然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模样,只是面色惨白如鬼,而眼下又微微发乌,骤然一看,形如痨病鬼,颇有些可怕。

白衣公子径自朝床边走来,慢慢低头,见地上摊着一条毛蓬蓬的、火红的大尾巴,他的衣摆恰拂过那尾巴尖,那尾巴似是受痒,十分不耐烦地甩了甩,又在地上使劲蹭了蹭,卷到一旁去了。

他长睫微颤,顺着这条尾巴向上看,那拖在地上的毛尾巴钻入紫色裙摆里不见了。

坐在板凳上的小妇人正趴在床上,露出茂密的乌发和一截雪白的脖颈,睡得正香,他注视她了一会儿,神情淡静,不辨喜怒,随即将衣摆微微提起,走到小桃床前,弯下腰,用那只苍白的手将小桃的袖子向上推去。

见其青白的手腕上空空荡荡,公子放下她的胳膊,甩袖在她额头上拂了一下,随即摘下腰间那截湘妃竹,横放于唇边。

不出片刻,只见小桃眼皮之下的眼珠在痛苦地转动,随即身上的关节吃吃咔咔地轻响起来,脑袋也细微地转来转去。

那白衣公子只管闭目,直至小桃口中长吟一声,似在呼痛,随即眉头抚平,面色由青白转红润,如梦魇离去,进入酣眠,他才放下湘妃竹,掸了掸衣襟。转身离去。

只是经过苏奈身旁,又停下,微微侧眼。

苏奈发髻一连别了两个簪子,都是在那陈府中捡的无主之物,因亮晶晶的舍不得放下,便一股脑都插在头上,此时满头珠贝,灿然生光。

白衣公子凝眸注视片刻,伸手将那两只簪子摘了下来,放入袖中,又伸出手掌,接在苏奈耳下。她耳上晃来晃去的一对翡翠耳珰,便如成熟的果子一般次第坠落在他手中,手一翻,便都不见了。

这鬼面公子便要飘然离去,忽觉得有什么绊住脚步。

低头一瞧,只见那只火红的狐狸尾巴在他腿上打了个卷,盘踞在他靴面上,似是找到一个极舒服的地方放置似的,牢牢地将他勾住。

他见此景,啼笑皆非,将那双苍白的手放红狐狸脑袋上,轻轻拍了拍。这姿态竟然意外地温柔,仿佛长者哄幼童一般。

可那尾巴缠得紧紧的,懒懒地贴着他,丝毫未动,隔着靴面,几乎能感受其上的热乎乎的温度,也能感觉到里头热闹跳动的血脉。

白衣公子想了一想,半回过身,一手按住苏奈发髻,一手将那朵娇嫩欲滴的草菊别在她鬓边。

几乎是同时,红毛狐狸耳朵尖一动,还以为是有苍蝇停泊,猛地一晃脑袋,换张脸颊挨着床睡,尾巴便也摆到了一边,叫他骤然脱困了。

公子禁不住微微一笑。那痨病鬼一般的惨白脸孔,一笑起来,竟如春风化雨,万花齐放,摇头叹道“你倒是个半点不肯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