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期听了他这番话,惊讶程度不亚於方才百里芜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他不敢相信地望着那人,又转而望向太后:「母后,他在说什么?什么百里菁?她是谁?」
「皇帝,你听母后跟你解释,」太后捂着身上的伤口,凄切道,「那百里菁,确实是你的亲生母亲。当初她生下你之后,便离开了皇宫,你父皇无奈才将你交给哀家抚养。」
慕云期仿若被雷击中一般,呆愣了许久,才说:「你爲何从未与朕提起过?」
「你母亲离开皇宫没多久便没了,哀家怜惜你生而丧母,十分可怜,便决定将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不想让你知道自己是没有亲娘的孩子。」太后说得声泪俱下,「皇帝你扪心自问,哀家将你从小抚养到大,可曾有半分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哀家便给你什么,三年前你皇兄被人所害,饶是哀家猜出是云蒙谷的人做的,哀家也不曾将这怨气撒在你身上……」
慕云期颤抖道:「那朕的娘亲,当初爲何要抛弃朕离开皇宫?」
太后拭了拭泪,说道:「你的母亲是个性情中人,她追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父皇给不了她这个承诺,她受了情伤,才离开皇宫的。至於她离开皇宫后到底因何去世,哀家幷不知道,可云蒙谷却将这笔账算到了哀家的头上。不仅如此,云蒙谷遭歹人所害,他们也认爲是哀家命人做的。他们先是害了你的皇兄作爲报复,如今又想要哀家的性命。哀家这条命,他们想要便给了,只希望皇帝你不要被歹人蒙蔽……」
「母后……」慕云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看到慕云期犹豫了,太后忽然下了决心一般,向百里芜手中的剑撞了过去。
百里芜一惊,身子往后一退,可她身后也站着人,她无处可退,反而被身后那人弹了回来。太后没有扑到剑上,却扑到了她的身上,状似无意间扯下了她脸上的面巾。
百里芜:我日……
慕云期和白敛一下子怔住了:「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芜:「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太后看到百里芜,登时更加激动,指着她大声道:「果然是你,百里芜,哀家就知道你进宫的目的不纯。你师父送你进宫根本不是爲了保护皇帝,而是让你挑拨哀家与皇帝的关系,然后你与云蒙谷的人里应外合,想将哀家置於死地!」
百里芜被她吼得耳朵嗡嗡响:「你说啥?」
太后忽然笑了起来:「只可惜,你们枉费心机,你们想害铭儿,可其实铭儿现在还活在这世上。今日你们想害哀家,皇帝也不会放过你们!」
百里芜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扭头去看慕云期,却见对方眸中尽是震惊与被欺骗后的愤怒。
「不是这样的……」百里芜心中忽然有些恐慌,她恍若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偏偏这时,方才摘了面巾的那人好似认识百里芜一般,对慕云期说:「陛下,你莫要相信太后的话,我们送阿芜进宫真的只是爲了保护你。」
百里芜:欢,老兄我认识你么?
那人没看百里芜,也不给百里芜说话的机会,又道:「陛下,今日只要你放我们离开,我们便不再伤害太后。」
慕云期到底是考虑道太后的安全,於是压着怒意说:「只要你们放了太后,朕今日便放过你们!」
那人对慕云期抱了抱拳:「草民今日所说的话,幷无半句虚言,希望陛下记在心里。」
慕云期沉着脸没有应下他这句话,摆摆手让身后的侍卫让出一条路来。
「我们走!」那人下了命令,还走到百里芜面前,拉着她的胳膊说,「阿芜,走!」
「你拉我干啥玩意的?」百里芜一把甩开他,「你们搁这儿叭叭说了半天,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呢?」
那人低声劝道:「别闹了阿芜,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回去了就说不清楚了!」百里芜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扣了下来,看着他与太后道,「你们陪着太后演了这么一出戏,往我身上泼了一盆脏水,现在说走就走了?」
方才百里芜被他们吵吵的脑瓜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云蒙谷的人?根本就是太后找来的一群戏子,他们看似扣押着太后,与慕云期对峙,可言语间却将慕云期的身世说了出来,太后也趁机解释了慕云铭爲何还活在这世上,然后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了云蒙谷身上。而这群所谓的云蒙谷的人,在听到太后的反驳之后,居然屁都不放一个,任由太后将他们的话全部推翻……
真是好精彩的一出大戏!
「阿芜,陛下英明神武,会查清楚所有的事情的。」那人嘴上劝着百里芜,可手上却使了劲,想从百里芜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来。
而慕云期给白敛递了个眼色,白敛趁那人与百里芜纠缠之际,带着几个侍卫冲过去将太后救了回来。
太后一回到慕云期身边,慕云期立即下了命令:「将这些贼人全部拿下!」
佛堂中顿时乱成一锅粥。
百里芜见慕云期将太后交给了一个侍卫,让侍卫带着太后先走,心中一急,便松开了那人的胳膊,跳到太后面前,将她拦住:「话还没说清楚,你不许走!」
太后被那侍卫扶着,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你还要哀家说什么?」
百里芜已经气昏了头,她被这群人串通好了诬陷,此时亦是慌乱了方寸:「这些人根本就是你找来的,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好一个不认识。」太后放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嘲讽道,「你不认识他们,那你爲何会在这里?又爲何要刺伤哀家?」
百里芜又受到一击:「我什么时候刺伤你了?」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说道:「皇帝也瞧见了,你手里拿着剑,剑上还沾着哀家的血。」
「你明知道那剑是别人塞给我的。」百里芜见太后如此颠倒是非,索性将那晚她偷听到的事情都抖落出来,「你知道那晚我偷听了你和李嬷嬷的谈话,你不仅想除掉我,你还想……」
可她话还没说完,太后就不堪承受,晕了过去。
「够了,百里芜!」慕云期一声冷斥,打断了百里芜的话。他让侍卫赶紧带太后下山疗伤,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百里芜,眸中一片冰凉,「朕不是让你留在皇宫里么,你爲何会出现在这里?」
慕云期的眼神叫百里芜心头一痛,她声音骤然小了很多:「我担心你出事,所以偷偷跑过来了,想着救个驾什么的……」
慕云期呵得一声轻笑:「你既是偷偷跟过来,爲何会出现在佛堂?爲何会挟持太后?」
百里芜咬着嘴唇道:「我只是想进来替你查探一下情况……」
「那你爲何不提前同朕说一声?」他的声音又狠又冷地砸了过来,叫百里芜无法招架。
「我……」
百里芜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她完完全全掉进太后的陷阱中。想来从那晚她偷听被发现之后,太后便开始设这个局。
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她能把这个局做的如此巧妙,其城府之深,又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久居山谷的丫头能应付的了的。
那些假扮云蒙谷的人,逃走了一大半,还剩几个被侍卫们抓住,然后咬舌自尽了。这件事情,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可怕了,原来就算她武功再高,也有无能无力的时候。
「陛下,方才我还有话没有说完,你还愿意听么?」百里芜倏忽平静了下来,她看着慕云期,轻声问道。
慕云期神情冷漠:「你还想说什么?」
「那日我偷听太后和李嬷嬷的话,只同你说了一半。」不管慕云期信不信,百里芜都想同他把话都说了,「还有一半,是太后说你幷非她亲生孩子的事情……」
「这个,朕今天已经知道了,你不需要再重复一遍。」
「我昨晚不是问你,喜不喜欢萧姑娘么?其实太后是打算让你娶萧姑娘,然后生下一个皇子,太后想扶那小皇子登上皇位。」百里芜说着说着,只觉得鼻头酸涩,她揉了揉眼睛,「你以后提防着点太后,她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慕云期听罢,默然许久,才冷硬地挤出一句话:「朕知道了。」
「那你保重,我走了。」委屈,想哭,她要回云蒙谷找师父,京城套路深,她要回农村。
「你想走?」慕云期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你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就想一走了之?」
「你放开!」百里芜瞪着他,「你如此不辩黑白,我不稀罕保护你。」
「白敛,」慕云期喊了一声,「将她带走,朕回去再好好审问她!」
「是。」白敛走了过来,一脸难色地看着百里芜,「阿芜,今日之事太过复杂,须得好好调查清楚,你配合一下吧。」
不只是白敛,连其他侍卫也一幷围拢了过来。往日里都是与她嬉笑打闹的朋友,如今却都是一脸审视地望着她。
百里芜心里难受极了:「配合你奶奶个腿儿!」她挣开了慕云期的桎梏,又踹了白敛一脚,然后足下一点,踩着侍卫们的刀刃腾空往外逃去。
白敛立即带侍卫们去追,慕云期紧跟着追了两步:「别伤了她!」
百里芜甩着眼泪在山林中狂奔,太憋屈了,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太后真的是好手段,简直一击致命,根本不给她还手的机会。
今日吃的这亏她认了,以后不能和慕云期相处她也认了,失去了白敛这群朋友她也认了。待她回云蒙谷要好好和师父商量商量,回头怎么整太后这成了精的老狐狸。
白敛和侍卫们追了百里芜一会儿,便渐渐找不到百里芜的身影了。
其实他们也没诚心想追回百里芜,毕竟今天这种情况,百里芜若真是给他们捉回去了,免不了要送去刑部吃一番苦头的。
今天他们虽然闹不清爲什么百里芜会忽然挟持了太后,但是他们好歹也与百里芜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不相信百里芜是坏人。
白敛心中更是担忧:他自认识百里芜以来,还从未见过她掉眼泪。方才她一直在揉眼睛,想来是真的委屈了。今日之事虽然太后更占理一些,但也着实存在许多怪异的地方。他既然觉得怪异,那陛下定然也察觉到了……
只希望陛下快点查清楚这件事情,他可不想失去百里芜这个朋友。
「阿芜我们是追不到了,不晓得这山上还有没有那些余孽,咱们再找一找吧。」白敛对侍卫们说。
侍卫们四散开来,找寻余孽了。
另一边,甩掉了白敛和侍卫的百里芜,这会儿在山林里也迷了方向。此时已经入了深夜,入眼之处皆是黑暗,她辨不清东西南北,只好找了棵大树先藏着,顺便摸了几个野果填肚子。
早知道她在宫里吃点东西再出来就好了,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那果子又酸又涩的贼难吃,百里芜一边抹眼泪,一边抹口水。
「阿芜?」树下忽然有人喊她,「是你在树上么?」
百里芜被这蓦地一声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是白敛。」那人回答。
「白敛?」怎么声音不太一样?百里芜瞧见树下只站着一人,便跳了下来,凑近了才发现确实是白敛,「你居然能追上我?你轻功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白敛笑了笑:「没有,现在我们正在搜查山林,我恰好听见你吃东西的声音而已。」
「哦。」百里芜啃着手里的果子,说:「你要捉我回去么?」
「不是,我不是来捉你回去的。」白敛温柔道,「其实陛下是相信你的,方才陛下将我叫过去,说若是找到了你,就将你带去见他,他有些问题问你……」
百里芜有些纳闷:「他这么快就想通了吗?」
白敛笑呵呵道:「陛下向来聪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今日之事的不对劲?你且跟我先去见陛下一面,到时候你若还想走,我们也拦不住你不是?」
「那好吧。」
百里芜跟着白敛,由他带路,往山上走去。
百里芜以爲慕云期会在寺庙里等她,可没想到白敛却将她带到了寺庙后面的断崖处。
「陛下呢?」百里芜环顾了一圈,幷未看到慕云期的身影。
「你看,陛下在那里。」白敛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百里芜顺着望了过去,却见那边是空无的断崖。她正要回头问,忽然背上被人推了一掌,叫她一下子重心不稳,跌落了下去……
「白敛你大爷的!」
一声惊叫,穿过白云寺墙壁,传进了慕云期的耳朵里。
慕云期身子一震,心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命令身边的侍卫:「去查查,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白敛捧着几颗野果子,其中一颗上面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他身子微微战栗,不敢抬头。
「陛下,阿芜她……好像坠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