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你去找过她们?」
小郭道:「自然,我有确凿的证据,找到三个女人,曾和万良生单独出海,可是当我在她们面前提及这件事时,她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其中的一个,还声言要控告我破坏名誉!」
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小郭望着我,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揣测对方的心意,是以小郭望了我一会之后,看到我不说话,他就道:「你准备放弃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不,正好相反,我在想,我应该从头开始。」
小郭像是受了冤枉一样地叫了起来:「从头开始?那是甚麽意思?这件事,已经有了结论!」
我仍然摇着头:「我不认为有任何结论,我们对於万良生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你是从一开始就参加调查工作的,可是你就说不出,万良生驾着游艇出海之后,通常做些甚麽事!」
小郭的神情有点恼怒:「驾游艇出海,游艇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漂亮女人,还有甚麽事可做?」
我冷冷地道:「可是这一次,游艇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神秘失踪了!」
小郭摊着手:「好了,我们不必为这些小问题而争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总之,这件事,我放弃了,那胖女人既然又委托了你,我——」
他又摇了摇头,我不禁笑了起来:「小郭,你做人不够坦白,既然你早已对这件事没有兴趣了,何必跟我出海来?」
小郭道:「是你叫我出来的啊!」
我道:「那你也可以拒绝,我从来不勉强别人做他不愿做的事,你可以坦然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已同意了警方的结论!」
小郭呆了片刻,才道:「好的,我回意了警方的结论,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望着平静的海水,缓缓地道:「好的,我们先回去,然后我单独再来!」
小郭没再说甚麽,我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他对我好像有一份歉意,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必感到对我有甚麽抱歉,这件事,可能追查下去,一点结果也没有,或许你是对的!」
小郭苦笑了一下,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甚麽,由小郭驾驶着游艇,我因为打定了主意,在船一近码头之后,我立即单独再来,在那荒岛旁边过夜,像万良生神秘失踪之前一样,所以我需要休息,因为夜来究竟会有甚麽事发生,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我到了客厅中,在柔软的沙发躺了下来,将灯光调节得十分暗淡,闭上了眼睛。
我完全不感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但是思潮起伏,却使我睡不着。
我睁着眼躺着,不可避免地,我要看到那只巨大的海水鱼缸,我看到一条颜色极其鲜艳的鹬嘴鳗,自一大块珊瑚之后,蜿蜒游了出来,对着一条躺在海葵上的小丑鱼,好像很有兴趣。
我又看到一条石头鱼在抖动着身子,本来牠的身子是半埋在沙中的,一抖动,沙就扬了起来,牠丑陋的身子,大半现了出来。
我渐渐觉得疲倦,每一个人,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横亘在心头的时候,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的,我瞌上了眼睛,快蒙胧睡着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唱歌的声音。
那是极其拙劣的歌声,声音像是有人捏住了喉咙逼出来一样,唱的是流行歌曲,我心中在想:小郭怎麽那麽好兴致?这样的歌,还是不要唱了吧!
我心中想在叫小郭不要再唱,如果我那时,是在清醒状态之下,我一定已经大声叫出来了。可是那时,我在半蒙胧状态之中,所以我只是心中在想,并没有讲出声来,我只是更进一步,步入睡乡。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我陡地想了起来,我在上船之前,那四个水手告诉过我,他们在船上,听到过万良生唱歌!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睡意,陡地消失,几乎在十分之一秒钟之间,我睁大眼,直起身,坐了起来。
不管小郭在事后,用怎样嘲弄的眼光望着我,但是我可以发誓,即使在我坐起身子的刹那间,我仍然可以听到那种难听的歌声的一个尾音。
当时,我睁大了眼,在客厅中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因为小郭在驾驶舱中,而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最初的几秒钟之中,我实在分不清那歌声是我自己的梦,还是真的有那种声音。但是我自己肯定了真的有那种歌声,而不是我的幻觉,因为那种难听的歌声,我以前绝未听过。
虽然,我曾听到那四个水手说起听到「万良生唱歌」这回事,那足以构成我在梦中听到歌声,但是何以找听到的声音,是如此之难听,如此之不堪入耳呢?
我呆坐了半晌,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和歌声相类的声音,才站了起来,到了驾驶舱中。
这时,我的神情,多少有点古怪,是以我一进驾驶舱,当小郭向我望来之际,他立时就问:「怎麽啦,发生了甚麽事?」
我道:「刚才,大约是三五分钟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唱歌?」
小郭道:「有。」
我的神经登时紧张了起来,可是小郭立时道:「我刚才在听收音机,收音机中,在播送法兰辛那屈拉的白色圣诞,你指的是这个?」
我摇头道:「不是,我指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唱歌的人,在唱流行曲!」
小郭的神情,是同情和嘲弄参半的,他道:「你不见得是听了万良生的唱歌声吧!」
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又道:「你刚才在干甚麽?」
我有点无可奈何的道:「我在睡觉,快睡着了!」
他的话,意思实在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既然指我已经睡着了,那麽,他也一定以为,我所谓听到歌声,一定是在做梦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小郭,你听到过万良生的声音没有?」
小郭望了我片刻,道:「听到过,我和警方人员,一起听过一卷录音带,是记录万良生主持一个董事会议时候的发言。」
我立时道:「你能形容他的声音?」
小郭道:「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就像是雄鸭子的叫声,好像被人握住了喉咙,又像是喉咙处永远有一口痰哽着一样,听来极不舒服,真奇怪,这种声音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富豪!」小郭一路说,我的心一路跳着,小郭形容得十分好,我在睡意蒙胧之中,听到的歌声,正是那样子的声音!
我从来也未曾听过万良生的声音,如果说,我会在幻觉中听到歌声,那自然是可以解释的,但是,如果说我在幻觉中听到万良生的声音,那是不可解释的。
由此可以证明,我是真正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和那四个水手一样!
但是,接着,有更不可解释的问题来了,我何以会听到万良生的唱歌声?万良生明明不在船上,他已经失踪了,我何由而听到他的歌声?
小郭在形容了万良生的歌声之后,一直在等我的答覆,但是我却甚麽也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那又何必多费唇舌?
我转过身,到了甲板上,缓缓地踱着步,那四个水手并不是神经过敏,因为我也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那真是不可解释的,他的歌声从何而来?
我一直在想着,等到船靠了码头,小郭上了岸,在岸上,那四个水手,一起奔了过来,我向他们招着手,他们一起来到码头边。
小郭明知道我要和四个水手说话,可是他对这件事情,既然没有兴趣了,所以,他并不停留,迳自登上车子,疾驰而去。
我对着那四个水手,略想了一想:「你们说,曾听到万先生唱歌,他唱的是甚麽?」
那四个水手互望着,神情很尴尬,我忙道:「不必有顾忌,只管说!」
一个最年轻的水手道:「是流行歌曲,歌词是你欠了我的爱情甚麽的。」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这首歌的调子怎样,你能哼几句我听听?」
那水手神情古怪地哼了几句,哼完之后,又道:「这是一首很流行的的歌,几乎连小孩子都会的。」
我没有再说甚麽,在听了那水手哼出了这个调子之后,我心中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听到的,正是这个调子。
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证明,可以确证我听到过万良生的歌声。
但是,万良生人已经失踪了,他的歌声,何以还能使人听到?我呆呆地站在船边上,那年轻水手又补充了一句,道:「卫先生,我们真是听到的!」
我点头道:「我决不是说你们在撒谎,因为——」
我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我也听到了!」
那四个水手,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来,你望我,我望你,我道:「真的,我听到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声音很清楚!」
年老的一个水手,十分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劝你算了,别再留在这艘船上,这船上……有古怪!」
我点头道:「我知道有古怪,这也正是我要留在船上的原因。」
那年老的水手道:「何必?万先生出了事,你何必和……和……和……」
他说不出万良生这时的代名词来,我接了上去,道:「你的意思是,我何必去和鬼打交道?」
那水手连连点头,我又立时又问道:「你认为万先生已经死了?」
那水手停了片刻,才道:「当然是死了,不然,那麽多天了,他为甚麽不回来?」
这时,四个水手脸上的神情,都是极其惊骇的,我道:「你们不必怕,就算万良生已经死了,他变成了鬼,一定也是一个快乐的鬼。」
四个水手异口同声地反问:「快乐的鬼?」
我笑道:「当然是,你们不是说,万先生在快乐的时候,才会哼歌曲的麽?现在,我们不断听到他的歌声,他不是很快乐麽?」
虽然我说来很轻松,但是我的话,却绝未消除这四个水手的紧张,我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回到了船舱中,驾着船又离开了岸。
等到「快乐号」再度泊在那个荒岛的海湾中时,已是斜阳西下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海面上,泛起一片金光,景色美丽之极,我停好了船,坐在甲板上。对於眼前的美景,却无心情欣赏。
我心中正在想,想的是我自己对那四个水手说的话。我们(我和那四个水手)假定万良主已经死了,死了之后有鬼,我称之为「快乐的鬼。」。关於「鬼」,我有我独特的假设,在以前好几个故事中,都曾经提到过,现在不妨再来重覆一遍。
我的假设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脑部活动,不断发射出微弱的电波——脑电波。这种脑电波,有时可能成为游离状态而存在,不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已经结束而消失。当这种游离电波和另一个活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时,那另一个人就看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