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一想到这次发布会的正式名称:历史地理研究与大众娱乐文化产品融合成果研讨会,他就克制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为了不破坏蜂游同事的辛苦努力,赵西林决定还是不去添乱为好。
被他这么一说,林琛也没了过去凑热闹的兴致,“那我也不去了,还是把有限的席位都让给历史爱好者还有记者朋友吧!”
按照入场券上指示的路线,俩人很快找到了“扶苏人物展”所在的展厅。
不出意外的,这里已经有了不少参观者,显然前面那些观众也对那场拧巴的发布会不感兴趣。
展厅不大,只有百多平方的样子,墙壁上挂着二十多幅大小画作和浮雕,中间摆着六只展柜,温暖明亮的光线从上面射下来,照亮展品和附属的介绍标签,规格样式和其他展厅别无二致。
在一副人物画前面,林琛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副工笔写真,年轻男子穿着宽袍大袖的白绸深衣,头顶束发戴冠,腰间挂着宝剑,侧目望着不远处辛苦伐木的工人,面色忧愁,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看着这副画,林琛很快想到它背后的故事,嘴角不由挂起一抹浅笑。
“胜利者不受指责”固然功利、冷酷,而要是反过来,变成“失败者品行高尚”,又未免有些想当然。
公子扶苏,便是这样一位“品行高尚”的失败者。
在司马迁等后世史家笔下,扶苏俨然是一位亲贤臣、远小人、刚毅勇武、仁义有远见的优秀继承人。皇帝“焚书坑儒”,他敢于直言反对,是为仁;收到虚假诏书,旁人相劝依然决意赴死,是为孝;手握戍边精兵,扶苏却没有仗兵作反,是为忠。既仁且孝还忠,还是学儒的嫡长子,天生拥有正统的继承权,正是儒家士大夫梦寐以求的皇帝人选。
在古代史家看来,秦帝国之所以短短十五年就步入崩溃,最大的原因便是扶苏这个嫡长子被人陷害,以致没有合适的继承者来掌控这个庞大的国家。他们不断美化扶苏,其实是为了鼓吹儒家的嫡子继承制度,本质上并不一定同情欣赏这位“史上第一太子”。
嫡长继承在现代社会没有了市场,但是加诸在扶苏身上的光环非但没有消散,反倒越来越多。距离产生美,2200年的遥远时光同样为各种美好想象提供了容纳的空间,然后便有了一系列以扶苏为主角的文学和幻想作品。
见他驻足不走,赵西林也凑了过来,先看了看图画,转过头小声问道:“他在难过什么?”
“替这些树难过、替一千年后千沟万壑的黄土地难过。”
“嗤!”赵西林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笑声,看着好友提醒道:“别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开玩笑,”林琛摇摇头,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准画框下面的二维码。
屏幕出现视频播放界面,他不急着点击播放,而是讲手机递给对方。
赵西林接过来点开,一莽莽片林海出现在他眼前。
全身着甲的扶苏骑在一匹白马上,马蹄得得披风舞动,正沿着一条小道朝树林深处驰去,后面跟着身穿黑色军服外罩甲胄手拿戈矛的护兵。
熟悉的造型和画风,告诉他这是一段实时渲染动画,应该上来自《秦殇3d重制版》。
随着马匹的前进,画面逐渐变暗,却是从只有稀疏小树和灌木高草的次生林过渡到了原生林,高大粗壮的树干撑起巨大的树冠,遮蔽众人头顶的天空,树下灌木和杂草明显稀疏不少,见缝插针地生长在大树之间,贪婪地争抢着仅有的一点儿阳光。
没过多久,画面忽然一亮,一片开阔地出现在屏幕上,却是一座位于森林里的伐木场。
通过和管事的对话,扶苏道明来意,原来是他忧心施工进度,特地过来巡视伐木场。
交谈间,扶苏不经意提起外围那些稀疏的林木,然后他就从管事、大匠口中得知“十年树木”只适合果树杂木,小树想要长成良材大木,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时间。理所当然的,作为大秦帝国的继承人之一,扶苏很自然地关心起了子孙后代的问题。然而他的朴素环保主义思想却遭到冷遇,管事只关心任务目标,把早早完事回城休息挂在嘴上,大匠和工人亦只关心眼前衣食温饱,提及未来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自己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无人理解,扶苏只得默默看着那些树桩发呆,为几百年后将要变凸的群山伤心难过。
视频结束,赵西林惊疑出声:“还真有这段剧情?我怎么没见过?”
“这上一段隐藏剧情,”收回电话,林琛解释道:“开局不返回营地触发主线,只在外面晃荡,就有几率触发这个。”
赵西林不解的眨眨眼,“把扶苏包装成环保主义者,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我也不太清楚,”林琛摇摇头,“可能是为了借他之口宣扬环保主张,也可能是硬凑剧情,让玩家在野外不至于无聊。”
重制版被做成了蜜蜂游戏最为擅长的3d开放世界,城市和村镇营地之外还有大片山川湖泽可供探索欣赏,放弃主线只把它当做狩猎和野外生存游戏来玩,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这也太囧了,扶苏变成环保战士,感觉好违和。”
“你能接受扶苏变成勇猛善战的青年将军,能接受术法、巫术,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变成环保战士?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游戏里的历史人物尤其如此,秦始皇不就被弄成邯郸熊孩子了么?”
赵西林无话可说,只能默然转身,装作去看厅中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