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早年被招募去过淮水北边的人,回来的种种描述和说辞,那里简直是这世道上所能见到最好的地方了,到处都是上好的水浇田地和整齐崭新的村子,走在路上的人哪怕是一个干农活的,都可以穿戴的光鲜体面。
就算是临时调遣过去干活的人,也能隔三差五的见到油水和荤味,吃的也不是糊糊和豆薯,而是实实在在的糙米和杂面,还有盐酱的瓜菜可以下饭。
如果能够因此被调去腹心地的淮东六州,或是徐州和兖州,那简直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了。次之是去东边的登莱胶三州,也是个安稳异常咸鱼烂虾足给的地方;再不然,能够到北面和西面的延边各州去,也还可以确保衣食足暖,还有时不时的汤饮和饼子。
最不济,也要去淮水对面的的泗州和宿州,虽然干的活和淮南这边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却有贴补的工分和物用,可以到地方上的集子里去交易所需。
而只要能成为淮上最初等的民户,那就意味着公家给住的屋舍和家什,还有稳定而充裕的配给,衣食住行都不用再操心和劳费多少了。
只可惜错了头年几年淮北过来拉人的机会之后,那边已经不再给于简拔入籍的机会了。涂三郎也只能眼馋的看着过去几年就摇身一变,成为红光满面而衣裳整齐体面人的昔日同乡们,以组头、监工的身份来给他们各种现身说法。
只是最近突然发生了一些变故,也连带也影响到了涂三郎一成不变的日常。
先是那个对大家伙出工签筹,私下进行抽水的老黄羊,已经被肃反会的人给逮走了,据说他当时哭得淅沥哗啦的,就像是柔弱的孩子一般,但是丝毫没有人会同情他。
这厮借着小工头和代管的身份,可是想方设法,从他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身上,刮走了不少好处的,还通过暗中的少量物资的放贷,让好些人私下底都欠上了他的债……
然就就像是开了个头一般的,更多的公人陆续进入到他们所在这处劳役营来。
这气就带走了自下而上的组头、代管、监工、书办等十几号人,都是他们这些不敢仰望和正对的存在啊,就这么像是丧家犬一般的被扒光行头,而毫无体面的用绳子和枷锁给套走了。
此外尚有好几十个号称是给他们打下手,而为虎作伥的营中杂役和编管人,也被当场拔了裤子狠狠的吃了一顿宽笞条,而拉到别处去监管起来了。
但是另一个外号“陈老实”的文书,也夹在其中被带走就有些让人意外了。
他可是一只被营地众人视为慈眉善目老好人一般的存在啊,经常会主动指导他们这些新入营不久的生人规矩和注意事项;对于他们犯下的一些小错,给于力所能及的宽怠和见面;甚至还会在进行严厉惩戒之后,给他们宣讲道理和缘由。
但是根据来人公开宣称的罪名,就是这么一个与人为善的人物,他竟然会私下挪用和克扣配给的物用,而往劳工吃的糊糊里面参杂沙石灰土以充分量,又用制盐剩下的下脚料盐卤水,替换了按照人头配给的粗灰盐;
然后支使底下的大小监工、代管和组头们,把私自扣留下来的物资,以个人名义借记给那些刚入营的新人,然后以此来操纵和胁迫他们结成一个个团体,乃至亲自要挟霸占和享受一些入营的女人。
所幸,在英明无比的罗帅领导淮镇治下,是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继续下去,由秦御史秦宪司所亲自负责和带领的肃反会,及时响应人们的呼声而抓出了这些蛀虫和鼠辈,换大伙儿一个清明郎朗的天空云云。
肃反会的眼线和探子,号称是无所不在而无所不能,而且对于他们这些编管人和管理者们,同样掌握着某种意义上的生杀大权。
于是,他也因此因祸得福的成为了,自己这二十人新组头的两名帮手之一,负责保管、收拾和整理大伙儿出工所需的工具,每天可以比别人多喝半碗杂菜糊糊,
千万莫要小看这半碗糊糊,那是从锅底刮出来最В绸的部分,连续这好几天吃足下来,他自觉的连说话都越发的大声和响亮了。更别说前天新来的管事头儿还把他们叫了去,每人给分了一块叫代肉的玩意儿。
那个又咸又油的滋味,让他一想起来就要不停流口水,比起他儿时记忆中下河摸鱼捉虾掏螺蛳,在用火烤的半生不熟清淡寡味混下肚去的感觉,不知道要美上多少倍了。
正在干活的民夫们突然接二连三的叫喊起来,还有人丢下工具忙不迭的向着岸上高处逃去;却是远处的河中传来某种隐隐的轰隆声,将他们惊了起来;然后又在监管的工头和将吏的喝斥怒骂下,将逃开的人给驱赶着回来,让正在劳作的场面重新平复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们才看清楚了这些嘈杂声响的来源,
那是喷吐着灰烟转动着硕大的桨轮,在河中翻浪而行的车船,船上满是顶盔贯甲持铳跨刀的精壮军士,而船边则是鳞状的连片弧形挡板,从挡板的缺口中伸出的黝黑粗长管子,让人光是看上一眼,就少不得要不寒而栗了。
而在车船后面又是拖满了一挂有一挂的各色行船,就像是前后蜿蜒看不到头尾的水上长龙,让人有些目不暇接起来。
最后,是鱼逦并行在道路上的大队人马,飘舞招摇的紫电赤焰风雷旗下,威武雄壮而让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