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线月牙隐去, 夜很深。
冷风瑟瑟而过,檐下柳树在前后摇摆,投下半幅纷飞乱舞的暗影。
天很黑, 库房密不透光, 韩菀趔趄了一下,她及时扶住身边穆寒的手。
穆寒感觉韩菀抓他的手很用力, 紧紧攒着,她神情未变,只寂静的空间里呼吸声却有些急促。
他反手,握紧她的手。
韩菀感受到了。
她仰脸“你在我身边, 我不怕。”
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都有他紧紧追随,她不怕的。
一昼骤逢惊变, 两夜未曾安眠,她声音有些哑, 那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却依旧晶莹, 一瞬不瞬凝望着他。
穆寒喉头滚动。
他会一直在她身边的。
但他说不出漂亮话,只“嗯”了一声。
韩菀冲他笑了笑, 她侧身轻靠,他牢牢将她护在身前,松开按剑的手,吹燃火折, 点亮带来的烛台。
库房很大,也很黑, 很厚的窗纱,为防珍贵木料褪色陈旧,窗牖内还再密密蒙上一层厚厚的绒布, 掩上门,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天光都不透。
很黑。
韩菀借着手里的一点火光,慢慢往里走。
这个库房真的很大,里外共五层,每一层都有十个隔间,每个隔间长宽都足有数十丈。
黄杨,紫檀,沉香,尚未雕琢的名贵木料。一排又一排的博古架,上面大大小小的宝箱宝匣。还有排列整齐的一行行樟木大箱,玉璧玉饰甚原玉,琉璃玛瑙珊瑚各色宝石,书简丝绢名贵笔墨纸砚及琴榻几案,金银珍宝,应有尽有数之不尽。
这都是父母打她生下来,就开始一点点给她拣选和收攒出来的嫁妆,攒十六年了,这里每一样都有经过爹娘的手眼。
韩菀一路点燃几个烛台,厚绒布阻隔所有光线,朦胧昏暗的烛光照亮幽幽长道。
她走到了最后面,最后一层左侧的最后一个隔间,父亲意外前的置的最后一批嫁妆,都在这里了。
有数十个樟木大箱,但更多的,是床榻椅案等大大小小的起居家具,清一色紫檀和沉香木。
信国有能匠,雕琢巧夺天工,父亲将木料运至信国葵乡,请得此人雕制,历时十年,方全部完工。
偌大的隔间淡淡的名贵木料清香,烛光映照,深紫棕黄光润柔腻,各色各样的起居家具摆放整齐满满的,仅中间留下一条窄小的通道。
韩菀举着烛台,睃视片刻,将看到的灯盏都点亮了,大隔间一层朦胧昏光,勉强算看得看清。
她抬头环视了半晌,穆寒已俯身开始检查翻看。
韩菀却摇摇头。
她带着穆寒,走到最里面。
这是一张极宽长的马蹄足紫檀嵌象牙彩绘漆木大床,长三丈宽二丈,象牙洁白檀木深紫,雕工镶嵌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加上档枋栏盖连桥木,似一间小屋子似的,极尽精贵奢华。
韩父亲自绘图定制,足足废了三年时间,这床才打造完工的。
韩菀刚才点灯盏时已大致看过家具种类,她一眼就看见这张紫檀大床了。
她还记得小时,父亲将她抱在膝上一起看画稿,父亲抚着她的发顶含笑说,这是给我们菀儿的,阿爹已寻着了一个能匠,很快就能打好了云云。
小小的她仰头说,很快是有多快啊
父亲就笑,可能要三四年,不过不是一开始就做床,得先打其他最后才打这个,可能得七八十年呢。
他疼惜又叹,那时阿爹的菀儿都长大了,要嫁人咯。
小小的她就问,嫁人是到别人家里去吗
阿爹点头。
小韩菀不乐意了,抱着父亲的脖子大声说,她不嫁人,她要一辈子留在家里。
阿爹开怀大笑,好好,不过这个呀,还得你阿娘答应才成。
于是她跳下父亲膝盖,蹬蹬蹬冲去找母亲,父亲含笑,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韩菀有些怔忪,一见到这床,尘封在时光中的记忆刹那就跳了出来。
一去经年,人事全非。
床打好了,父亲却不在了。
她也不打算外嫁了,真要一辈子留在家里了。
韩菀闭了闭眼,半晌收敛心绪,她睁开眼,提起裙摆,要爬上床去。
穆寒一手接过烛台,另一手扶她。
韩菀开始检查床栏上透雕莲花纹的纹路,她看的是头顶那块,孙氏大床暗格机括那个大概位置。
把烛台凑上前,一点点触摸,没花多少时间,她很快就在母亲大床机括左右的位置,摸到一处用力按会微微凹陷的隐蔽莲纹。
真找到了。
韩菀精神一振。
她侧头和穆寒对视一眼。
穆寒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神色动作他已明白,他立即翻身,再取了两个灯盏来,同时侧耳留心倾听一会。
他把灯盏放在床板上,对韩菀点点头。
韩菀深吸一口气,扣动机括。
“咯”一声轻响,枕下位置弹出一个小暗格。
烛火明亮,清晰可见暗格有物,是两个紫檀匣子,一方一长,方的半尺见方,长的有约莫帛卷上下,另还有一个蜡封的小竹筒。
韩菀立即将其取出,二匣都没有锁,她扳开铜扣,先将方的打开。
匣盖一启,只见匣内莹莹玉光,浅碧莹白,乍然生辉,这是一方印玺,竟有巴掌大
无价宝玉雕琢而成的龙形印钮,五爪飞龙昂首盘踞,威猛矫健,映着莹莹烛火,那身姿神态竟似活一样。
乍一见,两人心跳漏了一拍,一瞬间,俱瞪大眼睛。
韩菀意识到这是什么,只是她不敢相信。
半晌,她慢慢伸出手,将这方盘龙玉印执起,竟触手生温,通体无一丝瑕疵。
她慢慢翻转。
玉印底部,四个纂体大字, “受命于天”。
韩菀当场一窒,有一瞬的目眩神晕,她僵住竟说不出话来
这,这竟是传国玉玺,天子之印
“怎么会”
这怎么来的传国玉玺怎么会在她家
好半晌,她都说不出话来,片刻韩菀放下方匣,连忙去看长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