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厅堂, 雅雀无声。
人很多,但悉数屏住呼吸,只听见孙氏剧烈的喘息声。
韩菀深吸一口气。
她回头看穆寒, 仔细看过他咽喉全身,确定他无碍,悬了一路的心这才搁回肚子里去。
她侧头,看母亲“我知道。”
声音很轻, 却极清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韩菀敛了敛目,再抬起,她对母亲说“对,我确实与穆寒在一起了。”
她不但承认了, “我将来还会与他成亲。”
孙氏倏地瞪大眼睛, 可不待她说话,韩菀告诉她“方才我去了张府。”
她回头看了罗承一眼, 后者点点头。
韩菀轻声说“我已婉拒张家亲事。”
四周很安静, 她眼里一片清明, 话罢不再多说, “母亲息怒, 孩儿不妨碍母亲休息了。”
她拉着穆寒,直接转身离开。
孙氏怒声,她越走越快,牵着穆寒出了正院,直接翻身上马和他离开。
她骑术极好,虽是内宅, 也去得飞快。
孙氏追出来,只见马背上人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她气得眼晕,脑子嗡嗡作响,晃了晃,田荭眼疾手快赶紧扶了扶。
“好啊,好啊”
一阵剧烈喘气,孙氏才说得出话来,抖着手指,又气又急。
还有韩菀竟告诉她,她刚才直接去张府把亲事拒了。
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好啊
竟用到她亲娘头上来了
孙氏气死了。
她担心有什么不对,耽误了女儿,不敢真一口去应下张家。
谁知一回头,韩菀竟然直接自己去拒了。
她女儿何曾这样过
都是那个羯奴不好,她被那个羯奴迷了心窍啊
“穆寒,穆寒”
残阳漫天,染红了整个郦阳居。
韩菀再无遮掩,直接与穆寒共乘一骑,驱马直入正房前的庭院,拉着他入了屋。
把他按在长榻上,给仔细检查过身上,绞巾帕抹过咽喉,幸好只是割破表皮,她小心翼翼挑了金创药给他抹上。
她绷着脸一直都没说话,等一切弄好,又急又气“你不会躲啊,万一真往前半寸,你,你”
让她怎么办
“你不会来找我啊,是不认路还是怎么不成”
锤了他两下,却心如刀绞,再骂不下去了,蓦搂着他,把他抱紧怀里,“前儿怎不告诉我”
他双手冰冰凉的,脸颊颈脖都一样,仿佛全身血液都失去温度,韩菀心酸又难受,她最知他的,他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相反,韩氏和父亲恩情牢牢铭刻在他骨髓之中,所以他煎熬。
他卑微,悬殊的尊卑和恩义让他爱得挣扎痛苦,极压抑极克制。
他是自卑的。
他从来不觉得两人真的能有未来。
穆寒脸埋在她的颈窝,她紧紧拥抱着他,暖热的体温让他躯体重新感觉到温度,他再也压抑不住,两行热泪淌下。
穆寒不怕难,不怕苦,不怕孙氏的一切斥责和惩罚,这都是他该得的。
在他跨越界限去碰触他的主子那一刻,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可方才韩菀一句。
“我将来还会与他成亲。”
平静和清晰,很轻的一句话,却瞬间击溃穆寒的内心。
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这一句话罢了。哪怕明知不能实现,只得她这般的情深厚意,哪怕叫他当场死去,他亦无憾瞑目。
内心的汹涌情感,找到了一个缺口,瞬间汹涌而出,他紧紧回抱她,眼泪沿着她的颈脖,无声淌进她的心窝。
韩菀难受极了,侧脸贴着他的鬓角耳边,压下哽咽,柔声说“别哭,没事了,不怕的。”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柔声细说着。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仔细给他揩了脸,命人提水进来,让穆寒去沐浴,她撩起门帘,叮嘱他多泡一会后。
韩菀拢了拢软缎绸袍,来到妆台前坐下。
那个大匣子,还放置在她的妆台上。
这两日,她有空就拼拼,拼出了个雏形出来。半尺见方的庭舍木雕,有门有廊有房有榭有花有树,院子里有正开得灿烂的一架蔷薇花,庑廊尽头的广谢挑得高高的,檐角瑞兽正是她曾说过的样式。
东边还有一个琴案,墙角下疏疏几从青竹,凭栏是坐墩式的,下小雨时伸手出去,也不怕被溅湿衣裙。
雕工不算十分精致,打磨得却极圆滑,大至庑顶屋脊,小到蔷薇花枝背面,都模不到一丁点儿的木刺。
韩菀细细摩挲着,小心翼翼把摔折的几个木栏木杆都捡起来,用帕子包起放到里侧,待她改天再黏补起来。
她已经明白了这个摆件背后蕴含的心意。
鼻端发酸,她捂着眼睛忍了片刻,才抬起头来。
韩菀小心把匣子盖头,抱在怀里,好半晌,才起身收到自己枕伴。
会的,可以的,以后他们能有一个家的。
之后,韩菀再没让穆寒落单过。
调理的方子和药膏她盯着他内服外敷,她在家里时刻和他在一起,她出门必把穆寒带到身边。
在家里,两人一起饮食,一起起居,也不让他留在外间了,直接就睡在她寝屋内。
回到总号亦如此,也不让他单独一个值房了,让人加了一张书案,两人一同理事。
韩菀很忙,比以前还要更忙。
梁京申王情况一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先是太子丹这边,先前很多安排都压缩起来,时间不足,他斟酌过后,很快舍弃一些,全力部署更重要的另一部分。
到得韩菀这边,她要做的就是配合着太子丹,在有需要韩氏助力的地方,加快部署。
有人手,有物资及通讯等等,有的是原来就有计划,有的则是后来因李翳陈堂队伍出现才添加的。
“卷县,昌平,安阴三地俱已安排妥当,日后他们的信,就送到这些茶馆酒舍,而后通过暗中渠道,从韩氏送返信国或郇都。”
有关太子丹这边的部署计划,其实一直都在进行,现在只不过在加快速度罢了。
第一期,现已经完成了,很顺利,韩菀亲自动手,在这些人事附近开设一家单独的小茶寮酒舍,谁也不沾边的,而后再悄悄将信送至韩氏的暗中渠道。
韩氏本身有暗中传书渠道,如今韩菀又不断将产业由明转暗,渠道已很通畅。再后面,就转到韩氏手中,再通过韩氏转回信国或太子丹手里。
韩菀很谨慎,层层遮掩,保证就算前者暴露,也不会和韩氏沾上丝毫干系。
“日后太子丹那边的部署,就按此例行事。”
韩菀定下章法,日后自有章可循,她看向陈孟允和韩充“此事,日后交予孟允及伯容具体负责。”
“是”
偌大的外书房,灯火通明,众人凝神听说,韩菀点了点长案“还有郇王那边。”
郇王那边肯定也得了申王消息,现各国之间的暗流汹涌陡然加剧,郇王那边是马上又添了一队人,现在有四队。
另外,还开始通过韩氏在各国安插细作。
“郇王那边,不会再添人了。”
显然就目前这四队了,“不管是陈堂李翳等,抑或往各国安插细作,我们按先前一般行事,一概不看不听不管不问。”
这是明面的,至于水底下如何办事,已经比较熟练了,韩菀判断“郇王这边的情况已稳定下来了,后续,就按先前方式处事即可。”
这件事情,交给韩渠和冯念打理,“虽有章可循,但万不可掉以轻心。”
韩渠冯念肃然应是。
最后韩菀和众人讨论了一下转移产业的事,由于计划清晰步骤明了,很顺利,预计再用一年多的时间,就能将目标全部转移完毕。
“很好。”
正好申王那边估摸着,至少能熬这么长的时间,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