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大秦 第二个视频(二) 宁有种乎……(1 / 2)

始皇帝显然留意到了长子的目光。天书中的种种他已经尽数看过, 若换做往常矜贵自诩的心性,看到汉帝种种的荒谬举止,早已勃然大怒;但被刘邦的种种操作折腾过这许久之后, 皇帝心态大变, 已经足够平静,尽显从容。

“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他淡淡道“又不是让你学他那些污七糟八的手段, 不过是取其精华而已。天无所不覆, 主持朝廷的人要懂得兼容并蓄,什么手段都得略知一二“

这句话听得扶苏惊愕万分, 忍不住伏地偷偷窥伺父亲,真怀疑是不是壳子里换个人以皇帝往日坚定不移、刚硬如金石的个性,说出这样和婉松动的话, 简直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殿中的叔孙通博士与李斯丞相则安静跪伏, 神色不动被刘邦三番五次破防之后, 他们对这小小异常的忍耐力已经空前提高, 俨然不以为意了。

扶苏忍耐片刻, 只能伏地叩首“是。”

“朕之所以将你召回, 也是要办这件大事。”始皇帝道“重刑严罚的事情还可以用赐民爵先缓一缓,但收揽人才的决心却要公之于众, 安天下之心。此次关东的名士西入咸阳, 便是极好的机会。“

扶苏愕然“陛下是要”

“西入咸阳的都是各家各派的高人, 如果能为我所用,天下不足忧矣。”始皇帝平静道“正因如此,朕打算让你代朕出面, 招待这些百家的高士,设法拉拢。”

扶苏迟疑了片刻。皇帝一改往日独尊法家的习惯,愿意兼收并蓄揽百家之长, 自然是天下意外的福分。但“招揽”二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又是何等的艰难寻常士人尽可以用功名利禄拉拢,而今西入咸阳的却是百家百门中第一流的人物,所谓眼高于顶视天下名利如无物,哪里是可以轻易打动的

跪伏在侧的李斯看到了公子的为难。出于法家侍奉君主的本能,他立即为上分忧“百家名士多有傲骨,恐怕难以收揽。还请叔孙通博士为公子谋划良策。”

骤听此言,忠贞敢言之叔孙子登时面色一黑。显然,这是李斯牢记昔日之耻,终于乘隙射出了冷箭而今入关的高人可绝非泰山脚下的那些二流货色,以人家的才智见识,纵使叔孙子巧言令色,脸皮再厚上十倍,也休想在诸位老前辈面前占到什么便宜。更不用提此次过函谷关的还有叔孙子的老师孔鲋老夫子,真要胆大包天大放厥词,怕不是会被拐杖揍成上供的猪头。

眼见两位得力的大臣都沉默不语,始皇帝却只微微一哂。

“百家高士的确有傲骨。”他道“所以要设法摧折他们的傲骨。如如那姓刘的所言,百家之间也多有龃龉,正该善加利用,因势利导。”

听到此处,公子扶苏的面容已经倏然变色他被亲爹强硬冷厉的手段恐吓得太久,闻听“摧折”二字,还以为皇帝要派人将百家名士统统下狱。但祖龙横一眼长子,只是丢下来一捆绢帛

“诸子之中,墨家与秦最为相得,大可以拉拢。将这部帛书赐给他们。”

扶苏一脸茫然,捡起帛书小心展开,看到九章算术四个大字。

他抖了抖绢帛,后面一列小字“盈不足”、“方程”、“勾股”

可怜公子扶苏久习经术律法,归根到底只能算个纯纯文科生,而今走马观花读过几句,只觉得满头雾水,不知所谓

“这,这是”

“这是朕从天幕中换来的。”始皇帝道“善加利用。”

说到此处,祖龙心中却不觉也微微一动这本九章算术是从所谓“汉代文化展示”的直播上兑换来的,消耗了他一大笔偏差值;但如此珍贵罕异的书籍,仔细翻阅后却只能令人疑惑。所谓“文化”者,以文化之也;此书中莫名其妙的数字与计算,也能叫“文化”么就算是“文化,又凭什么昂贵至此

祖龙百思而不得其解,但忖度再三,却以为此书必有妙用。今日特意令扶苏交予墨家,未尝不是想从墨家弟子的反应中窥伺出底细。

如果这套玩意儿真的值这么多偏差值的话

他不觉眯了眯眼。

眼见父亲神色严肃,扶苏只能小心将这算数收好。

祖龙又道“除此之外,农家一脉素来也与世无争。农家劝农耕而重衣食,与秦国耕战的根本不谋而合,未尝不可以收为我用。把这张图给他们。”

皇帝又掷下一卷绢帛,展开后是以墨涂染的沟垄耕地,起伏错落有致;画卷中几个农夫正俯身锄地,似乎在将土壤逐一挖出,堆砌于长垄之上。下面依旧是细密的小字

“代田法,赵过”

扶苏仔细打量这绢帛。虽然他对田亩农耕不甚了了,但隐约已经猜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陛下”

始皇帝打断了他的话。

“朕想了很久,只觉这所谓的基本盘,所谓的朋友搞得多多的,真正是至理名言。”皇帝道“但朕反复思索,相较于相较于刘邦那个汉而言,大秦的朋友委实太少,敌人也委实太多了。这遍天下的敌人之中,有些是朕的过失所致,有些却是历年的积弊,实在难以弥补。撇开六国余孽不谈,便是百家诸子中的显学高士,便也难与朝廷冰释前嫌,乃至同心同德了”

说到此处,不唯扶苏悚然而惊,就连李斯与叔孙通亦不觉抬头,怔怔望着皇帝。

显然,在大受刺激、痛定思痛之后,皇帝终于一扫往日的刚硬与操切,再一次恢复了当年平六国时的理智与敏锐。昔日所向而披靡的“秦王政,俨然又把控住了局面

在这样的理智与冷静之下,皇帝迅速展现出了过往精准而尖锐的判断力。他的见解一语中的,直击了大臣们绝不敢稍有提及的大秦弊病秦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秦人师法申韩之术百余年,固然能富国强兵横扫天下,但得罪的学派却也不计其数;彼此恩怨盘根错节,早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辩理问难,而成了不死不休的意气之争如儒、道、纵横诸家,谁不在传道时痛骂商君的“阴贼”、“刻薄”而法家痛加回击,干脆将纵横游说的辩士、师法先圣的儒道士人、带剑立名的侠客等等统视为国之蛀虫,号称“五蠹”,一旦秉持国政,立刻下手横扫,将百家尽数料理干净。

如此反复数轮之后,法家与诸子已成死仇。尤其是儒家纵横家等玩嘴皮子的高士,谁看到“五蠹”论不是深恶痛绝即使朝廷有意修好,也绝难弥补百余年的隔阂。

正因如此,皇帝的言下之意才昭然若揭既然玩嘴皮子的门派已经无法联合,那么就只能招揽专注实务的墨家、农家了。农、墨两门的弟子醉心的是农耕与手工的实际,是躬亲庶务、积小为大,逐步变革天下;这样谨慎而又踏实的思路、小心而细密的作风,绝非诸子玄之又玄的高谈阔论可以比较,只要朝廷愿意为他们实践的物资与场地,想来他们不会拒绝招揽。

更不用说,始皇帝还为他们预备了重金兑换来的厚礼,足以令这些学者弟子色授魂与、心醉神迷的至宝。

始皇帝负手踱步,并没有在意长子与大臣的惊愕目光,犹自在梳理思路,缓缓道来

“天幕中曾转述了一位高士的名言。虽不知这位高士是谁,但真正是一语中的,要言不烦,犹在昔日韩非、应侯之上哎,若朕能与此人同时而游,那么真愿意送给他半个天下,只要他能教导朕治理好剩下的一半疆土。”

说到此处,始皇帝也不由微微惆怅,反复是感叹贤人已远,此生再也不可相遇。他默然片刻,不顾两位大臣的奇异目光,再次开口

“这位高人说,做事的第一关键,就是要弄清谁是自己的敌人,谁是自己的朋友。朕大有感悟,因此反复思忖诸子百家之中,谁又会是大秦的朋友纵横、黄老、孔孟之学实在与大秦格格不入,为今之计,只有联合墨家、农家等等务力于实际的流派,设法弹压好虚言而尚口舌的辨士、儒生,所谓分化拉拢,孤立瓦解,种种的权谋手段,你都应该多学一学。”

皇帝一字字说来,显然心中早有定见,因此条分缕析,环环相扣,计划严密之极。叔孙通俯首记录,一张脸却不觉皱成了苦瓜皇帝心意虽已改变,但显然与儒家隔阂太深,一时是难以化解了。

不过,始皇帝厌恶排斥的似乎只是“尚口舌”的浮华儒生,既然朝廷是要“分化拉拢”而非大棒横扫,那如荀卿、仲良一派讲求实用的儒生,或者还有大用的机会。

叔孙子脑子动的飞快,一边为儒家操心,一边小心遮掩神色。但祖龙父子都在思索,显然无心搭理大臣的小小情绪。如此沉默片刻之后,扶苏整理衣冠,郑重下拜

“陛下,若仅仅招揽农家、墨家的门生,恐怕还不足以支撑朝廷。”

农家与墨家都是影响深远、着重实务的流派,但正因为太着重实务,两家门人常常奔波于市井农亩之间,在朝堂上却罕见踪影,若论权势地位,实在不能与纵横策士们比肩。

“这正是朕召你来的第二个缘由。”始皇帝挥动衣袖“看一看这本天书的后面,读出来。”

扶苏遵命展开了绢帛,一目十行掠过数页,而后大声诵读被朱砂点染的部分

当然,在郡县制的狂潮之中,被愤怒的小镇做题家撕碎的又何止大秦始皇帝固然被斥为“刻薄寡恩”、“独治无亲”,故而天下叛之;但秦亡之后,那位宽厚爱人、推尊亲属,所谓“尽反暴秦所为”的项羽项王,他的结局又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