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臣想学一学这个战术”
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只能转头看向汲黯与石庆。
两位重臣就打算这么站在干岸上,看着国家的将才夭折么
石庆被皇帝目光盯得有点忍受不住, 只能硬着头皮出列“事关大局, 霍郎君霍郎君还是要顾及长远。”
有了这一个台阶下, 皇帝终于哼了一声,理所应当的下了判决
“国家培育将才, 难道只是为了几次大战, 便匆匆消耗的吗当然要为千秋万代计”
霍去病寡言少语, 并不能驳斥这堂皇的千秋万代之论。他默不作声, 只是抬头仰视天幕,目光灼灼发亮。皇帝冷眼旁观,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所谓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 就算自己耳提面命,又真能管住这小子么一旦他领兵出塞,那八成又是这不要命的打法
朕好容易有几个将才,是能这样抛洒的么
皇帝深深吸气, 回头去看汲黯。
到了这个地步,正是社稷之臣力挽狂澜的时候。
汲黯果然向前一步,却并未劝告霍去病, 而是叉手请教皇帝
“陛下, 天音之于霍将军, 仅有此数言而已么”
皇帝微微一愣, 随即明白了汲黯的暗示听天音这惋惜而沉郁的口气, 似乎对霍去病期盼殷殷,眷爱不已;这样深刻的眷顾,当然不会看着霍将军“英年早逝”。如果连皇帝都很难左右霍去病的想法, 那又何妨向天幕求教呢
这倒是直指根本的好办法。只是皇帝实在是凑不出偏差值了。
甚至这一段讲述霍去病战例的视频,都还是皇帝在购买其余剪辑时附赠的所谓“礼品”。
当然,以阴暗的角度看,这礼品未必不是天幕榨取偏差值险恶的阴谋。毕竟,在展示霍去病英年早逝的结局之后,想要获取更多偏差值,那就容易太多了
皇帝的脸拉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之后,只能缓缓出一口气。
“而今说这些太早了。”皇帝淡淡道“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嘛也罢,今天的事暂且谈到这里。汲公与石公先回家修养,朕还有后旨。至于霍去病“
霍去病立刻下拜“臣想去上林苑,试一试马。”
皇帝宠爱这个外甥,曾经赏赐他随意入上林苑乘马的恩典。而今上林苑新培育出数百匹骏马,霍去病酷嗜游猎,想要试试新鲜也在情理之中。
但天子却狐疑的看了自己这位宝贝外甥一眼,心道这小子如此积极,莫不成想尝试天幕中所说的骑兵战术
他心中转了数转,淡淡开口
“朕自然答允,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校尉苏建的长子苏嘉许与次子苏武不是也在长安么你带上他们一起试试新马,顺便将朕的马鞭带去,一并赐予。”
苏建的家风沉稳笃实,好节而死义,想来两个儿子青出于蓝,应该能劝住霍去病非分的举动。
霍去病愣了一愣。他当然猜到了皇帝姨父的意思。但先前在帷幕后跪坐,听到苏武所说之“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时,亦不由暗自心折,也愿意与这样的人物结交一番。于是沉默下拜,恭敬领命而去。
眼见少年的身影倒退着消失于宫门之外,殿中的三位大人都一时默然。如此寂静片刻之后,皇帝忽然抬手示意两人近身,从容开口
“汲公、石公既然已经答允了做太子的保傅,不知要怎样教诲朕的儿子呢”
石庆惶恐俯身,听完询问后叉手恭敬作答“汉家以仁孝治天下,臣会为太子教授春秋、孝经,磨砺太子的仁心,广大太子的德行,效法于先王。”
皇帝微微一笑,转头望向汲黯。
汲黯稍一思虑,平静开口“臣才气不如石公之万一,只能为太子做些琐事而已。待太子长成,臣会请太子微服行于长安郊外,见一见为征伐匈奴修筑器械,终日劳作不休的贫苦黔首。”
这句话平平而来,站在身侧的石庆却听得目瞪口呆,惊愕万分的打量着这位粗疏直率的同僚
不是都说好了要支持朝廷伐匈奴的决策了么怎么骤然间门还能反悔呢
皇帝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仅此而已么”
“兼听则明。”汲黯从容回答“臣还会请太子幸上林苑,问一问父兄在征讨匈奴中阵亡的羽林孤儿。至于太子会有如何的见解,应由他自己来考虑。”
听到此处,皇帝展颜而笑,终于抬手击掌,语气激赏
“好。吾儿无忧矣”
元朔元年七月,皇帝以皇长子生百日,赐天下民爵一级、鳏寡孤独及老者牛酒各有差。
这份旨意一下,朝野公卿博士无不喜悦。他们当然不在乎那些牛酒金帛,却敏锐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自陈皇后巫蛊被废以来,混乱数年之久的储位纷争,终于有了明确的结果。国本已定,群邪熄心,天下都该额手称庆。
在这样盛大的喜悦下,皇帝赏赐卫青、霍去病财物的旨意,便显得微不足道了。以大臣们的眼光看来,这不过是皇帝爱屋及乌,为推隆长子而加恩其母家的正常操作;虽然恩赏格外丰厚,也不过是当今陛下奢华挥霍的惯例而已。
但紧接着的诏谕,可就没有那么“惯例”了天子顾念车骑将军卫青尚在远征,不能得知朝廷恩赏的喜讯,竟尔令轻车将军公孙贺驭快马驰出雁门关,将财物金帛送入卫青屯于关外的大营,为车骑将军贺。
这诏谕刚在朝堂上宣布,丞相平津侯薛泽及御史大夫公孙弘立刻便是头皮发麻,暗自叫苦不迭。照汉家旧例而论,将在外君有命而不受,昔日周亚夫屯于细柳,文皇帝亲临慰劳,都还要征询将军的许可;何况卫青出征在外,怎么能派使者贸然打扰
但想想卫青昔年为窦长主所辱,皇帝一日赐千金、赏侍中、火速晋位建章建的上头往事,蔡泽与公孙弘犹豫踌躇良久,到底不敢开口直谏,只能以目光暗示站立在身侧的中大夫汲黯
汲公不是最厌恶这因私恩破坏国家法度的乱命了么汲公不是最喜欢批龙鳞了么汲公,汲公你为什么只是看着
在众公卿灼灼期盼的目光中,汲黯肃然站立,面无表情,沉默如枯木死灰,丝毫窥视不出动向。
没有汲黯这样的直臣带头开大,丞相与御史大夫等只能缄默不语,哀婉的接受了这道乱命。
七月二十六日,轻车将军公孙贺快马奔入卫青营中,颁下皇帝赏赐的美玉、金银。车骑将军素来恭谨,虽然甲胄在身,依然匍匐跪地,叩谢天子的恩德。公孙贺宣读完旨意之后,却又屏退帐中众人,单独传达至尊的口谕
“朕新得了一件极为难得的宝物,特意令公孙贺送来,与你一观。”
卫青俯首称是,心下却大为诧异皇帝至尊至贵,又承文景盛世之后,生平不知见过多少珍宝,真真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天子肆意抛洒、弃掷逦迤,念想中恐怕从未有“可惜”二字。而今被天子所亲口称许的“宝物”,又该是什么天下罕见的奇珍
他心下犹豫,不知自己是否该接受这样的宝物。却见公孙贺顿了一顿,却又骤然岔开话题,开口转达皇帝的垂询
“卫青,此战你有几成的胜算”
卫青仔细思虑,终于谨慎作答
“臣浅薄愚惑,不明兵理,不敢妄言战事的成败。只是将士用命,兵甲俱足,若天命侥幸,想来总有五六成的胜算。”
这是车骑将军一贯小心恭谨的做派,虽然已经在雁门关外做了一切人力可及的预备,但仍旧不敢抱料胜机先的侥幸。公孙贺点一点头,终于从贴身的锦囊中抽出一个小小的金盒,拧动机关后盒盖打开,露出了一块薄薄的白绢。
这是少府特制的密盒,用于存贮最为紧要的密信。只要机关按动稍有错误,金盒隔层的墨汁会倾泻而下,将白绢染得不可辨识。
卫青神色郑重,正欲膝行接旨。却见公孙贺将白绢轻轻一抖,露出了一张五色的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