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糊涂吗 “杀过人了?”(1 / 2)

谢寒来得确实晚了些。

林安五月初找到他, 今日已六月下旬。从泉州到济南路远,但若紧赶过来,至多二三十日也能到了。

但他并不是在路上悠哉耽误了时间。

他与旁人合力出海近一年, 许多人同他出去,大部分人都回来了,自然也有人没能回来。

即便有天大的事, 他也要把货物销算处理好,再将抚恤送到众死者家里, 才能脱身一路赶来。

生意、人命都不是儿戏。他总要对得起人,不能把所有这些丢下就走。

出海一年, 若一无所赚,他拿什么给姑娘添妆

姑娘成婚的日子还早, 若什么都不顾,只顾着跑过来,还怕林大人起疑, 对姑娘不好。

可听到林大人这不酸不妒,带着客气,还稍有愉悦之意的一句话, 再看到林大人说完这话后略显懊悔的神色

都是男人,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林大人分明是高兴他没能见到姑娘。

他是怎么露出马脚的什么时候, 因为什么

谢寒稍有些慌,但更担心姜宁。

会不会影响到姑娘的婚事

是, 十年前他看着姑娘嫁与他人为妾而无能为力,十年后,他又要看姑娘嫁人为妻了。

他当然想娶姑娘,想和姑娘一生一世,双宿双飞。可姑娘不会想。姑娘不会舍得孩子。

就算不用脑子想, 巡抚的夫人和一届商人妻,哪个对姑娘更好,也是显而易见的。

几瞬之间,谢寒心中转过许多对策。

直接赔罪当然不可。他和姑娘之间清清白白,尤其姑娘几次劝他死心,态度早就很明白了。他也从没想过冒犯他人妻妾。赔罪就相当于承认他们做错了事。他伏低认错无妨,这些年违心认的错早不知几筐了。但他不能给姑娘揽这个错。

林大人发觉自己露意后显然是后悔了,但也有可能只是试探,想看他有什么反应。

他想装出一无所知,毫无觉察的样子可能已经晚了。就像他很轻易就察觉出了林大人语气中的些微愉悦,林大人可能也已经从他短暂的犹豫中确认了某些想法。

但他仍然可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看林大人究竟有什么打算。

谢寒一笑,才想赔罪赔罪他来得太晚林如海又唤了一声“谢兄。”

他和林如海对视。

他可能不必再装了。

林大人已经把疑惑、审视和嫉妒,都写在脸上了。

但没有对他的恶意。

“请。”林如海侧身,请谢寒入内。

谢寒把袖一甩,几步上前“承蒙盛情。”

“她本想认你做兄长,认桃嬷嬷做母亲。是我说,你若真成了我的舅兄,便不好扶你做皇商了,她才选了李家。”

半月灯烛把水亭照得如几白日通明。

林如海没再掩饰自己话中的酸意和嘲讽,隔着满桌酒菜,对谢寒举杯“谢兄,请。”

他说这些,是会彻底打消谢寒的念头,还是会让谢寒更加舍不得,他懒得去细想了。

姜妹妹或许舍得他,但绝对不会舍得抛下绯玉和黛玉。只要他不死,谢寒有什么指望也是空想。

而遍数亲友,能与他聊一聊姜妹妹,还不会冒犯、玷辱了姜妹妹的,竟只有谢寒一个人。

黛玉和绯玉竟也和他那般亲近,一口一个“小舅舅”叫得好听,比去年才见他时还亲热。

可笑,可叹。

“姑娘一向看我如亲兄长。”谢寒笑,“是我没那个福气。”

“你的身份也确实差了些。”林如海中肯指出,“哪怕能早两年得皇商之位,我也不必写信叨扰李师兄了。”

可惜他出身太低,从前竟全无根基。

“大理寺卿之妹的身份才堪配姑娘。”不必人敬,谢寒又饮一盅。

“连我今日能得与大人同桌吃酒,也全是靠姑娘的颜面,我知道。”

林如海浅饮一口“谢兄非池中物,不必妄自菲薄。”

“今日有幸得大人款待,若吃醉了,言行无状,还忘大人海涵。”不必再在林如海面前装相,谢寒简直把酒当水一样喝。

两人终究没有再提到姜宁。

天将二更了。

林安上来请示歇息。

林如海让他且去,看向大醉的谢寒。

呵,他倒坦荡起来了。

林如海克制地饮了最后一口酒,把酒杯放下。

“大人怎么不喝”谢寒笑问。

“明日非休沐,还要去衙门。”林如海淡淡道。

不似谢寒无事,可以尽情醉一场。

婚期还有三个月,哪怕只算姜妹妹回到济南的日子也还早。

“大人辛苦。”谢寒一手撑住额头,把手指插入发间,露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

林如海这才发现,谢寒身上竟有了一股匪气。方才还不显,酒醉后才在眉梢眼角流露出来。

“你”林如海斟酌了一下用词,还是直接问了,“杀过人了”

谢寒抬头,看着林如海,似乎在评估说谎和说实话哪个好处更多,承认了“是。杀过了。出海在外,怎么可能不见血。”

出海在外。

林如海突然觉得,有一件事可以托付给谢寒。

他原本都想回去歇下了,此时又安然坐好,笑问“谢兄出海在外,可曾见过什么奇人、奇事、奇物奇药”

京城,李第。

林如海请的媒人正是沈院判家已经来过几次,六礼走完了前三礼,下一步就是男方送聘礼过来了。

姜宁也已在李家住足了一个月。

邓夫人已把婚期告诉了她,定在深秋九月二十七日。她会在八月三十这日,李家办完喜宴后被送上回济南的船,到济南后,再住进林如海准备好的宅子里,直到正式婚期被迎娶回林第。

步骤之繁多,程序之复杂,让姜宁想一闭眼把接下来七八十天睡过去算了。

但李家上到邓老太太、李大人、邓夫人,下到她的侄孙女们,全在为林如海这般郑重迎娶感到高兴。

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她说败兴话是不对滴。

而且她也不是不高兴。

就是真的想想就很累。

如果算上她从济南过来那次,等婚事办完,她几乎是四个月搬了四次家。

也就是她身体好才经得起这么折腾。

也幸好李家比她想象中还好很多很多,她没耽误锻炼,不至于出来几个月,把功夫都荒废了。

姜宁在心里对八百里外的林如海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她小心翼翼画完邓老太太画像的最后一笔。

完成啦

她放下笔,李令文立刻一手抱着小妹妹李令信,一手拉着七岁的二妹妹李令智凑过来了。

姐妹三个齐齐感叹“哇”

李令信指着纸边说“真像和太婆真像”

姜宁也很满意这次的作品“等干了再拿给老太太看。”

李令文把妹妹们领远了几步,怕污了这张耗费许久才画好的画。

姜宁示意碧薇守着画,和侄孙女们到卧房的临窗炕上围坐说话。白棠领两个小丫头过来端茶服侍。

这三间厢房是小了些,可确实够住。住了一个月,她也住习惯啦。

她在李家的生活也确实挺舒服的。

李家的“主子”数量是林家的两三倍,但下人总数只有林家的三分之一。人少事就少,规矩又严,在邓老太太院里更不见丫头婆子吵闹,竟显得比林家还清净。

全家都只有夫妻,没有妾,没有通房丫头,都是夫妻至亲,骨肉血亲,家里的氛围也比她和贾敏都在时的林家轻松多了。

她在李家仍是四点十分起床。邓老太太年高觉少,一般不到四点就醒了,西厢房住着李令文和李令智姐妹俩,也是四点出头就起来,她和四个丫头在院里习武锻炼舞刀弄枪不怕吵醒同住的人。

李大人和李世愈上朝的上朝,去衙门的去衙门,非休沐日,都只早早在邓老太太院外行礼请安。

晨练完大约是五点半。

正是盛夏,清晨也不凉快,剧烈运动后会出一身汗,一定要洗澡,不然一整天都不舒服。而李家虽不富,也没到洗不起澡的地步,姜宁就心安理得每天早晚各洗澡一次了。

左右等请的师父来了,李家姐妹开始习武,也是要每天早晚洗澡的呀。

李大人和李世愈每天上朝回来第一件事,不也是洗澡更衣吗。

在她看来,李家的女人花钱已经很俭省了。就算多添个请习武师父的开销,还有练功穿的衣服洗澡水这些费用,也比男人们花得少。

她洗完澡去邓老太太屋里吃早饭,白棠、碧薇和江白、山青轮流抽空洗。

李家丫头的配置是邓老太太和邓夫人各四个,祝氏和女儿们各两个。姜宁带四个丫头正好符合她的辈分身份。连邓老太太都不是时刻有四个丫头簇拥着,她也没必要那么讲排场。

早饭后,如果不用出门或家里没客,她简直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家有邓夫人和祝氏两位能干的女人,也并不用她插手帮忙。而她在林家管家多年了,也不用再进行任何婚前培训。

不用天天处理一堆杂事的日子简直太美妙了

姜宁一般上午在邓老太太屋里看书,偶尔帮李令文教她妹妹们读书习字,下午回屋画一个时辰,零碎时间还能玩点小游戏。邓老太太活了六十八年,历经三朝,和丈夫经历过大风大浪,走过山南海北,一肚子故事。她说话又风趣,姜宁简直是有空就缠着她讲故事。

李家没给女儿请住家家庭教师,李令文的文化大部分是她爹娘李世愈和祝氏教导的。她出生时李世愈还没中举,时间比较空闲,李大人和邓夫人也曾慈爱教导孙女四书五经。

李令文长到快十岁,二妹妹李令智该开蒙了,她看长辈们日渐忙碌,便主动接下了这一职责。到现在李令信也三岁了,该读书识字,仍是她亲身教着。她自己要学,还要教妹妹们,简直手不释卷,时常二更睡前还在灯下看书,让姜宁真担心她的眼睛。

住了这么久,姜宁发现邓老太太确实没说假话,李家的女眷真的都不怎么做针线。

李令文忙着看书教妹妹们。邓老太太忙着享受人生,顺带照顾重孙女。邓夫人和祝氏忙着全家内外上下的事,忙着和丈夫亲热,忙着孝顺长辈,忙着闲暇时娱乐自身,哪还有给女红的功夫

姜宁偶尔会觉得李家的男人很矛盾。他们认同男尊女卑,认同重男轻女,认同“男主外,女主内”,认同“女人不如男人”哪怕李元成的两个儿子都被姜宁打得落花流水过。但他们对家里的女人也是真的不错指在这个世界的标准上。可细究起来,这两面又并不冲突。对母亲、妻子、女儿好,只是他们还没有完全泯灭亲情人性,还是正常的“人”。

可能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矛盾的不是他们。只是她。

即便李家真把女儿和男子一样养大,让她们得到和男子完全一样的待遇,可不必等她们真正长大成人,只要她们稍稍接触到外界,就会发现美好只是镜花水月,她们和兄弟是不一样的。

绯玉和黛玉没有兄弟,也已经明白了世间对男女太不公平。

她既希望她们能早早认清所有的这些矛盾,又怕她们看得太清楚。

有时候糊涂点真的能让自己开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