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隐园,最初只是一群意趣相投之人集会之所,主人张季康颇得其从父张翰肥遁之志,所结交者,但求志趣相得,不问出身门第。但亦难阻滥竽充数者在此经营名望,以为晋身之阶。於是后来便渐有一项规矩,非白身无职、征辟不就者,不得入此门。”
沈沛之於车厢中对沈哲子介绍他们今日要去的张家隐园,一边说着话,视线却频频扫视四周。前日途中遇袭,给他留下极大阴影,至今一登牛车便心有余悸。
建康城大大小小诸多社交圈子,影响力参差不齐。张家隐园算是南人当中影响力比较大的一个小圈子,虽然能进入其中的并无显宦,但能获征辟,说明才学能力极高,征辟不就,则又显示出视名爵如粪土的洒脱豁达。
沈哲子若能在此园中有所表现,对於扭转时下越来越差的风评有极大好处。他就是沈沛之所言,滥竽充数经营名望,以作晋身之阶。
因为前日那件事,无论是做做样子还是防备别家来个弄假成真,沈哲子身边所带护卫颇多,侍女却一个也没带,免得那群名士饮至酣处放浪形骸,做出什么有碍观瞻的事情。
张氏隐园还在外秦淮,随着牛车辘辘而行,左近建筑变得渐渐稀疏起来。建康城虽是京畿所在,但历次江南动荡皆是中心,元气的亏损并非短时间内能够补回。
大量流离失所的本地民众和南渡侨民集中在建康城左近,疏於安置,隐患不小,年前便生过一次冲击京畿的恶性事件。现在看来,情况非但没能有所好转,反而隐有加重趋势。
其实要安置京畿左近流民,难度要比别的地方小一些。达官贵人云集都中,眼见这么多衣食无依的难民徘徊在左近,对他们而言也是一桩隐患威胁。编户入籍,分遣郡县,既能充实京畿左近人口,又能增加生产力,还能消除治安隐患。
但时下丹阳尹乃是大名士阮孚,此公放诞任性,金貂换酒,只恐杯中无物,哪管饿殍遍野。而在这京畿之地,诸多眼睛盯着,也没有多少豪族敢於荫庇这些难民人口,问题於是便搁置至今,难得解决。
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居於其任,虽不为恶,已是恶贯满盈。说到底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实在很难归咎到哪一个人的头上去。阮孚不堪任事,举世皆知,居然还将之安排在丹阳尹这样显重的位置上来,可见当权者对於世道的不负责任。
沈哲子近来学韬光养晦,心中纵有所感,哪怕没有外人在场,也绝不宣之於口,只是吩咐仆从通行过这一处难民汇集之所。
行过一处河湾,张家隐园依稀在望。这座在南人当中名气极大的庄园,从外面看去却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高仅数尺的竹篱围墙,墙外杂草丛生,仅有几条小径被行人车驾踩踏得露出土色。
隐园篱门大开,并无庄丁在此把守阻人道路。牛车行过篱门后,沈沛之便示意沈哲子落车,笑语道:“园中倒也并无太多规矩,只是往来者多惯於安步当车,我们若驱车而行,未免显得倨傲。”
沈哲子点点头,并不因这小事介怀。他来这里自有所求,达成目的最重要,标新立异摆架子这种无谓小事实在於事无补。
篱门内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苗圃,遍植艾蒿,艾香随风而散,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此时苗圃内尚有几人手握小锄似在松土除虫,看到沈沛之行来,远远的招一招手,并不上前问候寒暄,颇有洒脱自乐的意趣。
沈哲子只带了几名仆从担着食材美酒,跟在沈沛之身后行入园中。这隐园内并无太多精致华美的建筑,倒有不少竹棚并木板房杂於其间。虽然没有统一的规划彰显园墅之美,但若静下心来游走其间,自有一股融於自然的飘然之感。
沈沛之一边前行,一边笑着对沈哲子说道:“这隐园虽有规矩,非征辟不就不得入门,但张家也并不派人严执此律,并不禁人往来。但若本身并无清趣,纵然常来此地,也不会得人青眼,自取奚落,久而久之,此类人便渐渐绝迹了。”
沈哲子闻言微微一笑,他就是那种没有清趣的人啊,今天在这隐园要有所斩获,看来还要仔细权衡一下。
“哲子你看,河畔那座木舍便是此间主人张季康居所。再往别处那些竹楼木房,也都是长居园中的一些处士所筑。此园中主人不供饮食,不备客舍,若有所需,皆要自措。”
沈哲子听到这里,心中倒是一奇,仔细咂摸一番,张家这隐园竟还有几分哲学意味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