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条听到这话,神情更加寡淡:“我虽不才,也曾有创举雄心!若仅只郗公阻途,又有何惧!然则如今郗公挟大义而来,仗势迫人。我若用强以对,京口或要重蹈淮北局面。此等伤国害民之举,我岂敢为!”
此语一出,众人又再默然。郗鉴今次来到京口之所以能如此强势,除了其本身便具有的人望之外,确实也与淮北局势有关。如今淮北已经乱成一团,刘遐旧部流民帅不只兴兵驱逐郭默,彼此之间也在互相攻伐,若杀得兴起,战事蔓延过江也不是不可能。
在这样一个形势下,京口之民本就人心惶惶,郗鉴在这时节来到京口坐镇,可谓是众望所归,人人心内都渴望有这样一个强力人物坐镇於此以稳定局面。也正因此,郗鉴针对隐爵手段强硬,让人心内都不敢生出抵抗之念,继而一提出鼓动侨门南迁便有诸多人家响应。实在是因为京口这里纷乱的局势,总是让人心悸不已。
听到庾条这么表态,众人纵使不甘,也实在无计可施。若强硬对抗,彼此矛盾升级,不要再说坐而享利,或许连杀身之祸都有可能临头!
厅中气氛沉默良久之后,突然座中响起一个声音:“其实要解此局,并不困难。”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开口的乃是一个先前叫嚷南迁最激烈的一人,一时间神色便有几分古怪。
那人也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干笑一声,起身对庾条施礼,歉然道:“早先一时计差,只觉得孝义难以两全,不敢违逆家中定计,因而对庾君生出分道之心。如今却闻庾君在此困境之中,仍不忘为我等资友共谋福祉,如此拳拳之心推而及己,实在让我羞惭不已!今次哪怕违逆家中长辈,我也必与庾君共同进退,决不再敢轻言舍弃!”
庾条闻言后心内一哂,神情却作感动之状,同样於席上起身回礼,感慨道:“大风扬尘,身若飘絮,世间有几人能得自主?刘君若有良策,不妨道来,若得建功,为我等资友谋一善居之地,先前些许分歧,又何足挂齿!”
听到庾条这么说,再见其他人也都发声符合,那人才又坐回席中,神态悠然道:“我等惧於郗公借来淮北大势,所见实在失於偏颇。淮北动荡,人心难安,郗公受诏来此,便为平复局面。京口人心之乱,只因淮北战事连绵。若淮北得安,京口自然又能归於平静。”
“所以,解困维稳之策不在京口,而在淮北!郗公素有人望,朝野人人敬仰,若他能移镇广陵居近而治,淮北那些聚啸之众又怎么敢再放肆?”
听到此人道出的良策,众人略作沉吟,旋即便忍不住击掌赞叹:“是啊,京口本来无事,只因淮北波及至此!郗公若要稳定局面,广陵才是合适镇所,大江隔绝南北,京口鞭长莫及,隔河而望,绝非时之幸事!”
不独厅中众人赞叹,就连沈哲子在厅后听到此人献出的良策,对於侨门之灵活权变谋身之能都是大感佩服!若能将郗鉴由京口赶至广陵,一方面可以快速平定淮北战事,让京口得以安全,另一方面没了郗鉴在京口坐镇,此地又成这些侨门的天下!
这想法沈哲子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正因为过於理想,才不敢强求,没想到一旦摆出具体的利诱,这些侨门骑墙派居然主动请缨提议如此。虽然京口、广陵只是一江之隔,而且京口名义上还属徐州刺史管辖,但意义却截然不同!亲自坐镇京口与隔江而治, 彼此之间影响力可谓天差地别!
正如早先刘遐在世时,虽然也担任徐州刺史,但势力从未过江,就连安排在京口的徐茂等部众,久而离心,继而与沈家眉来眼去,如今更是极为流畅的改换门庭。若郗鉴真到了广陵,那么对京口的影响力几近为零!
见厅中这些人对此议交口称赞的样子,沈哲子便知此事必然能成。郗鉴久处都中,再归京口立足未稳,若此地人家真的联手请求移镇,有淮北局势这前车之鉴,无论是台中还是郗鉴,都绝对不敢用强弹压!
若这些人家*迫郗鉴移镇,彼此之间关系自然会有疏远乃至於彻底冷淡下来,最起码再要有所呼应会有障碍。郗鉴是沈家经营京口最大障碍,没有了这一层顾虑,这对沈哲子而言,实在是再有利不过的局面,他大可以从容布置,用柔和的手段将这些侨门掰碎揉烂,再也不能连成一个整体而对他施压!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眼看着那些人兴高采烈讨论要怎么拿掉郗鉴这个保护伞,沈哲子心内不禁感慨,所谓以史为鉴,其实绝大多数人从未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同样的蠢事,总是跨时空、跨地域的重复上演。眼下如此,日后如此,或许永远都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