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卞壼语调顿了一顿,继而神色便有几分凝重:“你为帝室贵戚,日后难免要有御前对应机会。我今日逾礼导言,宁以直忠效国,勿以曲幸邀进。海盐男亦是早慧而聪颖者,希望你能谨记。”
沈哲子听到这里,才知卞壼召自己来的意思。原来此公也是瞧出自己先前那手段,担心自己日后教坏了小皇帝。不过这卞壼倒也还顾及自己的感受,先言少年人不应沉湎悲伤才言到此节,可见也是在心内权衡了良久。
“长者之教,小子铭记於怀,不敢有悖。”
沈哲子心里虽然有些不适意,但也知如此公脾性,肯这么委婉提醒自己已经是难得。须知这卞壼脾气涌上来,连王导、庾亮都不给面子。如今这么对自己,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是大行皇帝青睐之人才有一丝婉转。
但由这卞壼的态度,沈哲子也能觉出如今时局中这一类帝党的势弱。卞壼本身便有不低名望,其家也属侨门旧姓,还不同於元帝时的刘隗、刁协越级幸进,他为帝党乃是真正的操守节义,但是随着前江州刺史应詹的去世,大行皇帝又猝然离世,各家俱有怀抱,所谓的帝党已是零落殆尽。
其实在如今的时局下,纵有心向皇权者,根本也难言为党。主要还是大行皇帝凭着自己的手段和个人魅力,以及摧毁王氏之逆的功业,才在身边聚集起这么一些为皇权张目之人。但随着大行皇帝久困苑中,如今更是英年早逝,这些人便也大多改换了想法,如卞壼这种仍能坚持己见的已是少之又少。
大概此公心内对时局也不乏灰心之感,因而对自己言更多是以大行皇帝的恩义相结,而非他自己那一套忠君节义。主张不合时宜,纵有坚持,亦是徒劳。
飨食完毕,群臣各归台中官署,沈哲子在宫门外寻到了早在这里等他的庾怿,一同行往台城。途中不乏人上前礼问寒暄,虽然尚未入仕,但沈哲子在台城已经算是略具人望。
许久不见,庾怿对沈哲子不免更热情,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不乏感慨道:“春秋不曾急转,人世已是几番更新。年初我受诏离都,不能亲贺哲子大婚,於我实在有憾,还望哲子你不要介怀。”
这话的重点还要落在“不要介怀”,庾怿也知在那时节大兄安排自己离都的意图,因而心中至今仍存一份愧疚。
沈哲子闻言后便笑道:“小舅何必言此,你与家父本就相知情笃,家事国事彼此扶掖,大可不拘俗礼。”
“哲子你今日入都,台中应该还未安排住处,今夜不妨便先去我居所。许久不闻你之清论妙语,我耳中积垢久矣。”
庾怿说着,不容沈哲子拒绝,便拉着他往自己的居所行去。他回建康也没几天,如今暂时在廷尉任职。
然而行至半途,却有庾氏仆人匆匆行来,说道:“中书请海盐男前往一见。”
庾怿听到这话,不免想起早先沈哲子与西阳王同行之事。他虽然入都未久,但也能感受到台中如今微妙的气氛,略一沉吟后,便也行上来:“我与哲子同往。”
庾亮已经换了一身素袍,坐在房内见庾怿与沈哲子同来, 眸子微微一凝,旋即示意两人入座,而后便望着沈哲子直接发问道:“入都之后当直谒太常请丧服,你怎么去了西阳王哪里?如今这个形势,人人翘首而望,你又不是少年懵懂,深知当中利害,怎么能做这种让人非议之事?”
“大兄,哲子他虽有早慧,终究年浅,所历人事太少,一时计差,旁人应该也不会太过瞩目。”
庾怿闻言后便笑着为沈哲子开脱,然而庾亮却仍锁着眉头盯住沈哲子,神态未有松缓。
沈哲子早知庾亮待自己不会客气,但见他这么直接训斥,心内便有不满,这家伙真将自己当做他家子侄可以随意呵责了,因而只是垂着眼不作解释。
局面一时间有些沉凝,大概察觉到自己态度也确实过於生硬,庾亮沉默片刻后才又说道:“眼下形势如此,你纵因年浅可以松懈,旁人未必作此想。罢了,以后注意一些。国丧期内,便先住在通苑吧。”
又吩咐几句,庾亮才让沈哲子和庾怿离开。望着沈哲子离去的背影,他揉着眉间有些疲惫的叹息一声。虽然早知沈家日后未必会对他亦步亦趋,但今天看到沈哲子周旋在诸多辅政之臣中间,仍让庾亮有些不自在。
这一幕不免让他想起早年间这少年入都,凭着一己之能为其家解除大难。那时候的沈家与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这少年仍能游刃有余。念及此节,庾亮不免有些犹豫,早先所定将之留在都中究竟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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