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七 国鼎南北(1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3999 字 12天前

见面之前,虽然经历了很多波折。但等到真的面对面站在了一起,这些人态度还算是不错。彼此虽然素无统属瓜葛,但沈哲子身份毕竟摆在那里,本身已经是江东朝廷驸马都尉,沈氏又是江东豪强之。

其实本质上而言,他们这些坞壁主与沈家也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盘踞乡里的豪宗,各自都有一定的家兵部曲等武装力量。不同之处在於,一在江北,一在江东。沈家可谓是豪族成功的典型,不只与帝室结亲,又得以盘踞一地,位列方伯。

这样的家世,无论在南在北都不容小觑,让这些坞壁主们在面对沈哲子的时候,并没有心理优势可言。或许心中或多或少还存着几分轻鄙,但也实在没有必要因一时意气而得罪这样的人家。

说实话,如果江东是换了别人到来,哪怕是琅琊王氏那样的高门子弟,也不会让这些坞壁主们过分紧张。门第、名望对他们这群距地而守的人而言,都是虚的,即便不好得罪,也有大把可供回旋的余地,又或者干脆不予理会。

可是吴兴沈家这样的豪宗,名望与实力已经兼具,不声不响的便将数千战兵送过江来。无论换了谁,都免不了要不寒而栗。面对这样的强龙过境,这些人心内可谓是复杂得很,又纠结得很。

人家已经是蔚然壮观的参天大树,他们不过只是小树苗而已,假使真的要为难,旁枝微微探出,便能将他们遮蔽的不见天光。让邢岳那小子先来做试探,不过是为了掌握更对对方的态度和想法,从而做出更好的判断。

可是看到跟随在沈哲子队伍中完好无损、且又满脸羞愤望着他们的邢岳,这些人才现其实也真是多此一举,他们仍然不能把握沈哲子的想法。气力逊於人,而乡人又不能共守进退,终究还是免不了受制於人。

“老朽秦黎,虽然长在乡中懒卧,但也多闻沈驸马之名。沈侯少年壮志,名传江表,今日得见,於我实在幸甚。”

沈哲子等人行到近前来,对面一名站在中央的灰袍长髯老者迈步上前,对沈哲子说道。

旁边另有一名中年人也行上来,笑语道:“秦老或许还与沈驸马有几分渊源可叙,早年尊府大君沈澜公过江任事之时,正与秦老同县而任。”

沈哲子听到这话,不免微微一愣,他那未曾谋面的祖父沈澜,可是最典型的土财主,平生唯独锺意在乡中巧取豪夺,否则也不会留下偌大家业供他们父子两个折腾。沈哲子都不知他祖父居然还有过江任官的履历,但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显职,顶了天也就是一个县尉。

不过这也就是一个打开话题的借口而已,倒也不必深论,沈哲子上前作揖,笑语道:“多谢长者高眼有望,年浅识短,疏於礼见,还望见谅。”

对方倒也没有由此而攀关系的意思,点明此节后,其他人便都纷纷做自我介绍。

今次前来会面的人家共有七家,那个私自前来的邢岳并不能算数,那个小子本身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主,只是为了来见偶像一眼,可以不论。

这些人家各自的背景,杜赫也都与沈哲子讲述过。

那个名为秦黎的老者,大约可以视作这些人的一个头目,本身年纪已经最大,家势在涂中这一片区域也不弱,聚集了千数户乡人,中兴之初曾经担任过滁县县令,只是并没有过江经营,因事被免之后,便一直居住在乡中。不过其家子弟倒是多有在外,甚至还有在台中任事的。

另外几家也都有相似和不同,有的世居此乡,有的则是举族南来。其中一个比较值得一说的便是梁国陈氏,

此家倒没有什么旧望,但是实力却在涂中这些坞壁主当中都排得上号,合族男丁、家兵部曲两千余众。去年沈哲子在豫州败军中招到的一个降将陈综便是这个梁国陈氏族人,关系与这里的陈家大概等同於沈氏东西两宗,算不上亲近,但也有话可说。

这个秦氏和陈氏,也是杜赫挑选出来,需要重点关注的人家。如果与这两家能够保持一个良好的往来,那么其他人家纵有观望,也都不足为虑。

因为有了邢岳那一件事,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再强要沈哲子孤身入营,於是杜赫便点出了五十余人,随着沈哲子一同入营。

鹤岗这个地方地势不错,本身是一片丘陵缓坡被削平,下方有一座湖,其他各方面都有道路连接。沈哲子等人穿过高至肩膀的土墙行入进来,便看到开阔的空地上分布着许多土台,也有许多简陋的屋舍散布在其中,确是符合一个集市的模样,甚至还不乏有交易在进行着。

坞壁虽然兼具军事和生产职能,有着极大的封闭性,但也是受限极大,并不能完全的自给自足,其本身的生产能力也都参差不齐,并不能彻底满足生活所需。像是食盐和铁器等这一类对产地和技术有要求的生活和生产品,往往还需要从外界获得。

只是很多时候,他们并没有一个安全稳定可以完成交易的环境,即便有短缺,也只能因陋就简。涂中这里因为地近江东,局势还不算大崩,可以通过交易来互通有无。可是再往北到了中原地区,如果本身的生产能力达不到,而又没有足够的力量出外劫掠,那也只能闭门等死了。

沈哲子在行过集市的时候,也在注意观察那些正在进行的交易。通过这些商品的种类、数量和交易的方式,能够更深入的了解到区域内整体的生活环境。

这集市面积不小,但是商品的种类却并不多,且大多集中在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上。譬如大豆、菽粮等杂粮,綀布、葛布等等布匹衣物,还有就是竹筒、笼筐、瓦罐等等简单的工艺品。当然也有比较大宗的商品,车驾、舟筏、木方、竹竿、禽畜等等,只是这些物品没有实物,用一些符号来表示,谈妥了交易再带人去看货品。

至於交易的方式基本上就是以物易物,前一刻还是商品,下一刻就能转为货币。至於认可度最高的交易品,还是食盐和粮食。一小袋食盐,在这个集市中便能换到大量的货品,稍微大量一点,甚至都能引起哄抢。

至於粮食,因为种类的不同,价格也是悬殊严重。其中最贵的便是稻米,麦、粟等次之,豆类菽粮则价格最低,彼此之间的差价甚至悬殊到十数倍不等!

从这一点,便能看出这里的生产环境极差,没有稳定性可言。决定货品价值的,并不独独只有用途,虽然人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杂粮也能果腹,让人活下去,但是获取的难度要比稻米低一些。

诚然稻米是时下的主粮,但是生产环境和季节都有要求,生产周期也要更长一些,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外部环境,才能保持持续的收获。如果有旱涝自然灾害或是战事人祸等突状况,一季的劳作都将化为泡汤,颗粒无收。

菽类杂粮则不同,并不完全依赖於水田,哪怕是未经开垦的荒地也能有不错的收获,可供种植的范围要更大一些,而且如果不是霜寒洪涝等特别严重的气候灾害,可以做到快收多收,种植起来远比稻米要灵活得多。

自然而然的,稻米就成了奢侈品,乃至於具有了货币属性。寻常人哪怕是收获些许,也都舍不得自用,而是存留起来用於交换。

因为沈哲子间不时的停下来观察那些交易,因而众人也不得不频频停下来等他。那些坞壁主们未必猜到沈哲子能在这集市上观察出什么,只道是膏梁子弟少见多怪,对这种寻常事物也有充足的好奇心。

“沈驸马久居江东繁华之地,应是少见此乡寒伧简陋,风物寡淡,乏甚可陈,倒是要让驸马见笑了。”

那个老者秦黎行至沈哲子身边,不乏感慨叹息道。

沈哲子闻言后笑语道:“厚朴之乡,民生向上,物赋人情,虽然远於浮华,但却近於民生根本。丝缕颗粒,都是来之不易,物力维艰,爱物及人,恒当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