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七 国鼎南北(2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3999 字 13天前

周遭那些坞壁主们,原本还因为这个纨絝子少见多怪而颇感不耐,可是听到沈哲子这么说,一时间已是颇多感慨,乃至於对沈哲子改观许多。

这集市虽然难称繁华,货品也都是简陋粗糙,但只有他们这些长在此乡的人才能明白,单单眼前这个局面已经是怎样的来之不易。这就是他们生活和奋斗的全部,虽然简单贫苦,但仍在认真努力的活着!

因为沈哲子的缘故,一行人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穿过集市,到了湖畔一座规模不小的竹楼。这竹楼左近守着许多携带兵刃的壮卒,应该是这些人家各自带来的护卫,最小的一批都有三四十人,可见彼此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毫无戒心。

众人入楼之后各自坐定,下面才有不知哪一家的仆从开始捞鱼杀羊,准备餐食,就连烹饪都是在露天的场合进行,不讳人见。

寒暄少顷之后,秦黎才对沈哲子说道:“江东自有风物美胜,人物风流,涂中却是沙尘飞扬,非士居之乡,倒不知驸马此行为何而来?”

既然猜不到对方的来意,不如索性直接问,干净利索,免得再纠缠下去,暴露出更多自己乡人们彼此猜忌的丑态。

沈哲子听到这话却是不免一笑,这种不甚高明的双关语,既可以听作是没有什么士人生活的地方,又可以听作不是他沈家的地盘,要知道他家老爹沈充正是表字士居。

“大凡风物,长视者目作寻常,乍观者穷生意趣。秦老过谦了,我本身好动难静,在家读书时便常有感於九州地大物博,有志览尽。成人后却是困於杂事诸多,反而不能明志。山河旧好,俱陈於晋祚之下,应趁年少且疾行,勿待老迈空嗟叹。”

这话一说完,席中便有人笑起来:“沈驸马此言倒是颇合韶年锐气,秦老人事历遍,反倒对初心有所忘怀。”

秦黎听到这话,脸色已是一滞,有些不悦的扫了开口那人一眼,心中却不乏无奈。这些乡人也真是不知轻重,自己在帮众人探问这位驸马心意,他们又急着附和来奚落自己做什么!

因为乡人们彼此看不顺眼的奚落,气氛一时间又有些尴尬。过了半晌,餐食送了上来,众人用过了饭之后,那个梁国陈氏的族人陈勉将食案一推,望着杜赫说道:“杜君携众北上,初临此乡便是干戈大动,扫荡河岳,战获累累,倒是让人侧目。”

杜赫闻言后微微一笑:“王命加身,岂敢懈怠。那些聚众桀骜之徒,败坏世风,祸乱乡人,死不足惜。不过王命不薄人情,我任事於贵乡,还要仰仗在座诸君善助,彼此相得益彰。”

“既然如此,我倒要请问杜君,我家蛰居於此乡,可曾有损於乡德,又或有悖於王法?前日杜君过境,却使人侵我家马数十匹,屡问无答,今日总算见到杜君,不知可否为我解惑?若是朝廷征用有需,身为王统之民,我自无二言。可是杜君却不问自取,不觉欺人太甚?”

讲到这里,陈勉脸色已经有几分难看。他家也是武宗传承,迫於战事而南迁,因为乡资大损不敢过江涉入那一汪深水,但并不意味着就软弱可欺。哪怕客居於涂中,左近人家都不敢轻捋虎须,却被杜赫狠抢了一次,实在是气愤到了极点。

“陈君既然有问,那我也不妨道你。前日我部清剿盗匪,确是得获一批畜马,县府旧典早已不存,也难检索旧主,这些赃物便留用下来。今日陈君有问,本来不该有质疑,可惜当时杀得太尽,已是死无对证。不过那群盗匪似乎还有余寇流落在外,来日若是擒到辨明,自然物归原主。”

杜赫笑吟吟说道,陈家在中原有路子,因而能够弄到质量上佳的马匹,杜赫本来也是打算购买一些,可是屡次遣人拜访不被接待,索性直接趁着追杀盗匪的时候抢了一批。还是不可能还得了,而且被他所围剿的那批盗匪,本来就与陈家有着说不清楚的联系,言道赃物也不为过。

听到杜赫这敷衍之语,陈勉脸色更加难看,冷哼道:“倒不知杜君下次何时出兵?若是那些流寇冲冲不能擒获,难道我家马匹就要长充为用?”

“究竟谁家的,眼下未有定论。至於何时会再有行动,军事实在不好透露太多。陈君请放心,如果这件事有了眉目,必定第一时间通知。”

看到陈勉一副横眉怒视模样,而杜赫则是推诿拖延,席中众人也不乏暗笑。对於他们而言,这陈勉其实与杜赫一路货色,都是恃勇而侵他们乡土之人,只是杜赫因其背景,要比陈勉更让人忌惮,最好能斗得两败俱伤!

啪!

陈勉大袖蓦地一挥,食案上杯碟突然散落一地粉碎成渣,他自席中豁然而起,对沈哲子说道:“一时浪行,非是对沈驸马不恭。实在是这杜道晖欺人太甚,让人不能静念。”

“不妨,不妨。我不过一个闲客而已,倒不知陈君与道晖有此龃龉。王道不能行於此乡,既然有了争执,谈不出一个结果,那就打出一个结果。既然那么多天已经忍耐下来了,陈君何妨再稍微忍耐片刻,毕竟此刻席中可不是只有你们二人。宴不成宴,实在不美。”

沈哲子虽然微笑着,语气却更让人愤怒的抓狂:“我也算是适逢其会,稍后正移步观你二人整军布阵,一战决定生死。若是道晖毁在此乡,正可以为他马革裹屍,归乡安葬。”

“这么说,沈驸马是打算彻底包庇杜道晖?”

陈勉听到这话,脸色更是阴沉的滴下水来。

“倒也谈不上包庇,我与道晖毕竟有旧。你们二人又争不出一个是非,各执一端,旁人也不知该要信谁。你们各有固持,我就算说什么,阁下也未必能听得进去。既然如此,何必多事。”

沈哲子一边说着,一边也缓缓起身,蓦地飞起一脚,整个食案都被踢翻出去!席中众人见状之后,脸色已是一变,纷纷避席而起:“沈驸马切勿冲动……”

“一时浪行,非是对诸君不恭。诸位请各自安坐,若是恶客有扰,即刻请去,不再叨扰。”

沈哲子冷笑着望向陈勉,这家伙若是肯心平气和的谈,哪怕为了获得一个稳定的马源,他也打算补偿一部分财物,就当将那些马买下来了。但如果要耍横,既然都知道杜赫是他的人,而此乡本就是一个不问是非的地方,他又怎么可能会示弱。

“陈君稍安勿躁,今次各家碰面,确是有事要谈,纵然彼此有些私怨,难道不能暂且放下事后再论?”

秦黎是席中年纪最长,眼见局面渐有不欢而散的趋势,连忙开口劝告道。

陈勉闻言后已是冷哼一声:“还有什么可谈的?这貉子仗势欺人,诸位难道还看不出?他在江东逞威惯了,过江后还要按人头低,真是笑话!当年祖镇西未有此穷迫,戴若思都没有凌辱至斯,他算是个什么?国鼎已分南北,就算此乡难居,丈夫四野何处无居?大不了再往北上,我又何惧之有!”

众人听到此言,已是纷纷色变。他们未必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敢於当众说出来的,却是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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