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衡量一个人价值所在并不是他的血统或是名望,而是他为世道做出的贡献,或者说有人愿意为他的劳动支付怎样的价钱。钱、钱,还是钱!只要有钱,哪怕你是三代的赤贫吏户,也能找到所谓的南北旧姓为你打工!手停则口停,在这么快速前进的节奏下,容不得夸夸其谈!
讲到这些的时候,沈克不乏卖弄的对沈哲子他们笑语道:“青雀你重临京府的消息一传出,京府这里已经喧闹出来。我这里自作主张,给你定下了十个会面名额。眼下在外间,单个名额已经被人抬到了十万钱!”
车上几人听到这里,眼眸都忍不住瞪大起来,沈云更是忍不住诧异道:“只是见人一面,就能赚到十万钱?阿兄还用做什么,只要留在这里见客,日久之后,我家之富足夸江东!”
沈哲子听到这话,也是不免错愕,恍惚间又有穿越的感觉。他原本以为自己才是家里领路人,没想到这个二叔才是真正的时代弄潮儿。这种言必称钱的口气,多像后世那些新兴的资产阶级,手里挥舞着钞票,买天、买地、买空气,一个个烧包的不知道天高地厚!
“想些什么!我家若无今日之势位,不过道畔一散卒,谁又肯巨资求见!”
沈克虽然长在这金江银海沉浮,但却并不沉迷其中,听到沈云这感慨,便笑斥一声,然后才又对沈哲子说道:“之所以要出此下策,也是无奈。青雀你在京府人望,不作第二人想,消息刚刚传来,我这里所收拜帖已经门庭满盈。这当中虽然不乏旧好,但大多都是请托,见而不允,难免生怨。有求必应,那也就不必再做别的事了。至於十万钱云云,那都是外间疯传,我家今时之姿态,何至於如此贪鄙,强索财货。”
沈哲子闻言后便点点头,世道纷繁,人心复杂,并非人人都是牵线木偶,他能够保证的就是自己初心不改、去做实事,至於民风导向哪一步,即便有预见,也未必能够做出什么改变。
沈克所言,没有丝毫夸张之处。沈哲子住进砚山庄园后,整个庄园外便活跃着大量求见之人,甚至於有人翻墙闯入进来。原本沈哲子还打算旧地重游,仔细观赏一下过往这段时间京府的变化和新貌,眼见此态,只能绝了这个念头,深居简出,就连卧房外都布置着许多明岗暗哨。
如今京府这里的风气,是很明显的矫枉过正。原本江东民风是失於沉闷,各自都有着各自的算计,地域所限,门第所限,彼此都难以沟通,可是京府这里却是过分的躁动,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瞪大眼寻找一个新的机会。
但落在整个时局而言,这种风气其实并不算坏。不以门第旧勳为限,哪怕是寻常寒丁小卒,都有一颗躁动的心,时刻准备着冲入时代的洪流中蹈浪弄潮。并不是所谓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而是生而为人便绝不虚度!人能此,我亦能此!
沈哲子被困在砚山庄园,足不出户,也不知道庾家和郗家的婚事进行到了哪一步。沈克这里倒是很快拿出了他要接见的名单,虽然只有区区十个人,但是涵盖面却很广。不只有京府本地的豪商,还有淮地的军头,乃至於还有一位天师道的师君那样的宗教人士。当然见或不见,还要沈哲子自己决定。
沈哲子闲着也是无聊,索性便挑选几人见上一见,首先见的便是京府本地一个豪商。这豪商名为辛宾,其发迹史可以说是伴随着京府发展而起的一个典型。
这个辛宾乃是河南人, 永嘉年间其父率领百余户宗亲乡人南来,本来是栖息在淮中依附於刘遐的一个小军头。屡经火并,其父战死,部众离散大半,辛宾被部曲保护过江,几无立锥之地,早年舍尽家财入了隐爵,但只是一个小低层。
后来隐爵不再纳新,辛宾便趁着俸股价格飙涨的时候抛售,继而在京口郊野购置了一个田庄,娶了一个侨门旧姓旁支,借此在京口谋到一份职任。有了官面的身份,发展便顺利得多,纠集了一批难民壮力占据了一个货运渡口,因此而大得其利。
家中娘子病死后,索性直接娶了一个吴人继室,联合丈人的财力,直接在京口周边郡县大买岭地荒田。随后京畿被历阳叛军攻破,大量的人逃难涌入京口,辛宾手中那些荒地未经开垦便抛售出去,获利十数倍。到如今,此人已经京府财力极为丰厚的一个豪商。
沈哲子手拿这份履历,对这个辛宾也真是忍不住赞叹有加。时代剧变,总会涌现出一批既有能力,又有运气的弄潮儿,这个辛宾无疑就属此列。同时,对於这样一个不乏传奇色彩的豪商因何要花十数万钱来见上自己一面,沈哲子也有浓烈的好奇,因此选为第一个要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