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凭那吴兴沈氏如今在江东的权位,只要稍加包庇,钱凤不至於自毁自逐,远逃外国。
这么一想,程遐对於钱凤便有同病相怜之感,都是所亲非人,卑微时倾力以助,显达后却被人厌弃冷落。所以在听钱凤又讲述一些江东人事后,程遐不免感慨道:“世道对世仪实在太无公道,苦困与人共享,危难与人共渡,将有回甘却遭抛弃,劳碌半生只得残躯逆名於世,实在令心存义念者心不能平!”
钱凤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叹息道:“沦落至此,半为自作。虽是存恨,於事无补。纵有怨言,徒惹讥笑。如今只恨前身因负小智,妄谋大事,却欠於自谋,若是当年能有一二自瞻,不至於此。如今悔之已晚,更是不忍多言旧事。”
程遐听到这话后,心内也是多有感触,他虽然为钱凤感到不平,但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往年也是满心的赤诚,一心想要追随奴主成就大事,可是如今刚有从容,旧情已经不再,不独饱受猜忌,更是身家性命都难保全。早年妻女遭受禽兽凌辱,如今自己又被愚妇掌掴,虚任显位,但其实半点自主都无!
而钱凤所言之自谋,更让程遐大生认同之感,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什么人是可以信重无疑的,人若不能自谋自爱,那是连自己都放弃了自己,自取死路。
两人又闲谈片刻,门下再来禀告中书令徐光来访。
钱凤闻言后,当即便起身告辞。而程遐也不再挽留,起身相送。徐光来访,肯定是有机密要事要谈,当然不能留钱凤在场。他对於钱凤虽然不乏好感,但远还未到参谋大事的程度。
送走钱凤之后,程遐再返回室内,便见徐光已经入席坐在了先前钱凤的位置,眸中不乏忧色,手指曲起敲击着棋枰,有些不悦道:“如今畿内已因中山王军败,物议沸汤,光禄倒是雅趣不减,莫非是打算就此避世,不再谋外?”
“中山王是胜是败,自有职任者操心劳力。我不过畿内一闲叟,散置一弄臣,不堪谋论,不堪委事。纵有再多进言,无非使人生厌。”
程遐坐回位置后,又望着徐光问道:“中书忧色挂相,莫非又有恶事发生?”
徐光闻言后便长叹一声,说道:“中山王徒负盛名,今次真是军败害国,辽地又有异态,主上今日正为定边愁困不已……”
略言今日廷议之事,徐光又望着程遐一脸凝重道:“光禄此前际遇,也确是失於礼仪。但眼下实在内外交困,实在不宜再虚逞意气啊!光禄即便不为身谋,也该远思太子,不该独立局外,使得太子寡援。”
“我自顾尚且不暇,太子又深受主上亲爱,未必就需要我这闲臣辅弼啊!”
徐光若不这么说, 程遐还能保持几分淡定,听到这话后当即便冷哼一声。他近来怨气满满,可不独只是怨望石勒夫妇,对於太子石大雅也是不乏怨气的。此前石堪归国,将程遐在禁军的布置清扫一空,如果太子能开口声援一二,石堪也难做得那么彻底。
那小子虽然仁义为表,但性情却实在懦弱,也根本就不明白谁才是他真正可以依靠之人。对於亲舅被如此打压居然不闻不问,难免会令程遐心生忿怨。
“太子自有仁君体格,这一点光禄也是自知。但也的确乏於历练,稍短於人事。如此才更需要良臣辅弼,来日临於国事才能不失分寸,光禄嫡亲之倚靠,怎么能为如此疏远之想!”
徐光脸色一肃,提醒程遐不要被愤懑蒙蔽理智,太子才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根本,讲到这里,他又沉声道:“光禄近来每作自逐之态,应是不知刘侍中多有备问君前……”
“什么?那胡奴、那胡奴……他又能有什么良策以进?”
程遐听到这里,脸色已是惶然大变,就连语调都变得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