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豹亲赴孟津前线,却将金墉城重防托付给卢德,这一点令金墉城的部将们都有些无法接受。而卢德在投入桃豹麾下后,其人一些主张和进策也的确悖於军心,并且没有能够扭转河洛不利局面。
但其实桃豹也并没有别的好的选择,如果孟津作战不利,金墉城是他唯一退路,如果安排一个强势的将领镇守於此,在局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下难防异心,很有可能被断了退路。而金墉城如此重地,又势必不能交到一个平庸之辈手中。
卢德确有其才,但却乏於根基,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优势就是其人来到洛阳虽然时间不久,但是由於他所主张的一些政令,使得他与洛阳当地人关系比较融洽。
金墉城六千守军,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新进征发的河洛乡勇,在军势已经不足压制异念的情况下,有卢德居中调和,也能让这些人更有效的投入到城防之中。
桃豹给卢德留下了近千名自己的嫡系精锐,这一部分人马既能帮助卢德稳定住金墉城的局面,也能防备卢德或是其他的晋人乡豪生出什么投敌之念。
金墉城是一座纯粹的兵堡,寻常时容纳两三万人马不在话下。但是由於周遭局势紧张,原本储藏在周遭仓舍中的物用、牛马畜力之类都被收入城内,以作坚守准备,所以尽管桃豹虽然带走了许多兵力,但城池内仍显局促不堪。
卢德接手城防之后,也没有时间再去调和关系,首先便是给各营人马分配具体任务,城门防守,物资分储,坚壁清野,搜罗物用。其人军事才能未有体现,但在内政方面的确能力极高,许多杂乱无章的事务到了其人手中,很快便被梳理明白。
像是城内物资的分储,首先粮食是需要严密控制,谷米俱被运到桃豹所谓的刺史府中,由桃豹所留下的亲信人马看守分配。军械、木石之类的储备则直接搬运到城门各处,牛马等畜力兼肉食储备则於城内独立一营而安置。
经过这样一番调整,原本杂乱无比的城池很快变得井井有条,街巷都被腾空出来,以便於兵众调配和物资转输。经过这一番调整,尽管一众将士们对於卢德仍然不乏抵触之心,但也都认可其人主管城池事务。毕竟金墉城情况越好,他们才越有活命的可能。
不过卢德接下来的举措,便令将士们多有异议,那就是其人将钱帛等财货集中起来转运於外,并且向乡众交易货品。河洛本非治土,这些财货主要都是前段时间各部人马掳掠汝南商旅所得,将士们怎么甘心被一群羔羊般的乡众分领!
不过卢德对此也是振振有词:“乡土小民,譬如山野虫鸟,凡有风吹草动,则必惊悸而起,但却力疲气弱,旋乱旋安,稍得进益,便恬然忘命。如今我军势有不济,若再分力威逼,名为驭民,实为劳军。若是利诱,则咸为附庸,驱之不散。至於所散物利,命将不存,财又何补?此役若是能守,千金旋归!”
虽然将士仍然不乏反对声,但在卢德力争之下,此策还是得以执行下去。早前洛阳民众已经因为强征壮丁的风波而惊悸不安,但在卢德出面保证游说下,群情总算有所平复。接着卢德又以大量财货去购买物资,其中不乏洛阳残城里俯拾皆是的的土石之物。
乡民纵然有惊恐冲疑,但实实在在财帛就摆在眼前,有人试探着向金墉城运送物用,居然能够保住性命且成功领取到了财货。
尤其随着洛阳残城里控制乡民的兵众撤离,乡民得以自由,其中一部分的确四散而逃,但也有相当多的人选择留下来,虽然这些财货关键时刻难抵饥渴,但是乱后有定,身畔有物傍身,总能派上一些用场。
在经过初期的一些试探后,乡民们热情很快爆发出来,将一些薪柴、土石搬运到金墉城下,再将绢钱之物抱回。经过小半日的酝酿,第二天局面更加火爆,大量乡众蜂拥而来,不独捐输物货,甚至主动承担力役,其踊跃性远非强驱可比。
眼见此幕,城内将士们对卢德於人心的见解深刻也是由衷钦佩,更增添许多必守金墉城的信心。
随着得於众愿,卢德的举措也越来越大,大量土石等守城之物被搬运到城池中,原本腾空的地方也都被堆满。於是他便干脆将一部分乡众组成的军队调出城外驻扎,对其他将士解释则是担心这些乡众在晋军围城时会生贰念。
对此,城内将士们自然举手赞成,反正风餐露宿的又不是他们,而且他们对於这些乡众信心本就缺缺。
除了城防和人心的经营,卢德又让人在城外深挖沟堑,城门四角广积薪柴。在他言中,闭城固守乃是下策。
河洛乃是中晋旧都,兴复大功看似唾手可得,晋军各部未必能够协调以进,即便诸关不守,届时晋军必有蜂拥而至的乱象。而守军大可利用这样的形势,寻觅机会出城野战,未必不能击溃偏师。即便是退守城中,也可以薪柴投火以攻。
在紧张备战的同时,卢德也抽出时间返回书庐旧园,那里还有一个他仅剩的小弟子。不过他也并没有太多时间再教导这个小弟子,待到少年寻来,将自己这段时间所整理旧籍托付少年,不乏遗憾道:“我本乡野伧生,侥幸略学粗疏,徒具狂志,半生无成。方今虽是纷乱,生机微弱,若只垂首觅食,自是学也无用。凡稍存谋身谋事之念,通览旧籍,才知余身所困,古贤早有所教,广识博学,必无害於人。人之所扰,不过困於自身取舍罢了……”
“卢先生……”
少年听到这番话,或是一知半解,只是瞪大眼望着卢德,脸上充满疑惑。
然而卢德却已经没有时间再作解惑,只是吩咐两名他从陈留带出的护卫,将这少年送走,临别前叮嘱道:“河洛之乱须臾即起,奔逃於外即便不为军众所害,也要为乡贼所掳,疾入北邙,或可稍作避祸。我绝少识鉴之能,难度你未来人物几许,临别所赠,若是你不能用,也可投於未来河洛之主,家事或可为系。”
“先生!”
那少年这会儿总算有所明悟,心知到了生离死别时刻,继而退后一步,要以大礼拜别。
卢德却侧身避过,摆手催促少年速行。待到安排好这一桩事,他才回身望一眼那空荡荡书庐,眼中充满了苦涩自嘲。
进攻河洛的晋军并没有让金墉城守军等待太久,很快在洛水东面便出现了晋军的踪迹。首先进入河洛内部的是毛宝的前路军队,轘辕关虽然道途险阻,但却并无太多守军,毛宝率军翻山越岭,率先出现在了洛阳城东面。
毛宝这一路军队人并不多,不过两千军众,抵达河洛之后并未急於抢渡洛水,而是依於嵩山山脚设营,同时派出斥候联系友军,打探河洛内部形势。
第二路出现的则是自伊阙攻入的谯王人马,两部军队突入相差不过半天,而且谯王的军队数量远胜毛宝军,且多为骑众。待到分出一部分骑兵前往抢占控制洛西关卡之后,又很快与毛宝的军队取得联系,向洛南逼近。
晋军接连出现在河洛,首先得知消息的还是遍布於野的那些洛阳乡众,得知大战将要降临,那些乡众们自然不敢再留在洛阳凶地,各自打点所得,往四面逃窜而去。在极短的时间内,原本还人头涌动的洛阳残城霎时间人踪绝迹,近似鬼城。
乡众大量逃散,这也给金墉城的守军们带来的极大的负面影响,不乏人仍是心痛那些散去的财帛,明里暗里对卢德多有攻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