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五十九 毒士小计(2 / 2)

汉祚高门 衣冠正伦 3614 字 13天前

但真正知兵者却明白,真正残酷的战斗中,这些乌合之众的乡人能够发挥出的作用本就微乎其微,如今四向逃窜,反而能够拖慢敌人的进攻步伐,给守军带来一点弥足珍贵的时间。

边关告破,敌军出现於河洛内部,如此重大军情自然需要急报给孟津的桃豹。然而金墉城使者出城未久,北面邙阪便出现了大量的溃卒,带来一个让人绝望的消息,孟津作战不利,已被敌军抢占,余众於邙阪沿路戍堡且战且退,主公桃豹生死不知!

在上下将士俱都近乎绝望的时刻,卢德却表现出极强的韧性,严令城中各营谨守,同时积极招纳溃败之众。得益於他此前对城池的经营有序,溃众们入城极为顺利,尽管迁出了一部分乡众人马,但随着在外之军纷纷回城,城池内守军很快便达到七千人之巨。

那些军队入城之后,眼见城内如此厚储,原本惊悸的心情也略有平复。金墉城乃是洛北唯一坚堡,又有如此厚储,将士临於如此险境,自能搏命相抗,仍有一战之力!

败退回城者自然不乏强势将领,虽然认可卢德的经营之能,但却不可能再将守城重任交付卢德。更何况就连桃豹都生死不知,这些将士们自然不会将生死置於人手。所以很快便达成共识,将卢德军权解除,监押在城池内。

卢德对此也无反抗,一副甘心任命姿态。其人虽然已经不在位,但短短几日将城池经营的极为周全,那些接手城防的将领们也只能遵循他的防守安排,谨守於内,等待敌军偏师冒进。

他们就算想要外出偷袭也做不到,一则军心惊悸难用,二则城外一层层的沟壑不独限制敌军前进,也限制了城内守军的出击。

时间在这种煎熬的状态下又过去了一个昼夜,途中陆续又有溃军归城,带回了最新但也更加恶劣的消息。

金庸城外开始出现大股的、成建制的晋军军队,北面邙阪、东面洛水河谷以及洛南残城,晋军旌旗遮天蔽日,将这座金墉孤城围绕在当中,但又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强攻,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人物到场。

晋军如此谨慎,反倒让守军此前所定反击之策没有了用武之地。那各路人马深控郊野,军阵井然森严,完全没有一丝乱象,守军外出野战只是找死。

这样对峙的局面又持续了几个时辰,天色暗了下来。城内战战兢兢的守军们也松了一口气,晋军如此势大情况,是不可能在初期就发动夜袭的。更何况城外广积薪柴,几与城墙登高,若晋军敢於夜攻,熊熊烈火会教他们该要怎样做人!

“这些薪柴还是离城太近,明日若还不战,应该稍作调整。”

几名守城将领口中念叨此语,而后安排夜防事宜,或执勤或休息。

城下积薪诚是隐患,不过此前乡众一哄而散,乏於人力,城内守军又要接应溃卒,完全没有时间处理此事。不过晋军大部队还在十数里外驻营,短期内不会发现这一隐患而加以利用,明天军心稳定后,自然有时间做出调整。

夜中,金墉城内一片肃杀气氛,各营将士深居营盘,城头上军士巡弋严密,城池上下大凡有什么异动,很快就能引发极大的关注。

“不可举火探出城墙!”

巡防过程中,那些率队兵长们谨记将领叮嘱,一遍一遍的叮嘱手下兵众。於是在城墙边沿处全无火光,黑白界线整齐如割。

“你们听没听到什么异响?”

巡防途中,突然一名士兵低声询问近畔的同伴们,旋即便引来了兵长的厉目注视,忙不迭闭口不言。可是又过了一会儿,劈啪异响却为越来越多人所听到,与此同时,突然有一名士卒低吼道:“城下有火光!”

“不得持火靠近!”

兵长仍在严申军令,但自己则快步冲到城墙边沿,探头一望,顿时惊得魂飞天外。只见城下那些薪柴底部早已是火线蔓延,飞速壮大并向上蔓延!

“起火了!快救火啊……”

大量的喊叫声从城头上传来,与此同时,火线早已经攀升而上,而且在城墙隐蔽处还藏有几个暗门,同样有薪柴堆积勾连城内,连接住几处城内仓储。汹涌火势很快蔓延入城,几处仓储接连升腾起旺盛的火光,顿时让整个城池都陷入恐慌混乱中去。

城内已是呼声沸腾,卢德被监押的居室却独得清静,那些守城将领们虽然夺去他的职权,但也肯定他为城防所做的贡献,因此饮食之类并无苛待。

此刻,卢德一身羽氅端坐室中,面前小几上摆设着一些烤肉并酒水。他用锋利的短刀割下一块烤肉送入口中,而后端起酒来一饮而尽,神态间颇为陶醉,但又有几分萧索遗憾:“可惜,可惜只是浊汤。早听说江东有醴泉甘浆佳饮……”

这时候,城墙处火光已经越来越盛,甚至卢德所在厅室都卷起热风烟气,他推案而起,行至门前,望着已经被火光映红的天空,眉目间多有自豪:“毒士小计, 火龙冲天,杀人何须刀兵。焚杀万众,坚城化灰,不知能否略得薄名?”

火势越来越旺,渐渐席卷全城,这时候庭院外也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并呼喝声,卢德也不知那些来人是要问罪还是准备携他逃出生天,但他这会儿却不想与人交谈,只想享受独属於自己的一点光辉。

他疾行穿过厅堂,而后稍显笨拙的翻墙而出,街巷间不乏惊慌走卒,但这会儿逃命要紧,却无人关注他。卢德一人漫行於街上,这会儿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城内街巷之间,甚至不乏守军卒众引火烧身,哀号挣扎。

半生寒伧无人识,唯有狂志难自弃。贫苦安身殊不易,强梁贵子哪得知?江东权徒提兵北进,河北胡勇败亡成祸。高低俱有风采,何以世道缺我?无需相问善恶,只恨命数太薄!

行至一处街口,卢德左右四顾,眼见那些惊慌奔走之众,蓦地仰头大笑起来:“纵火者,卢德也!”

言毕,他小跑助力,纵身跃入那熊熊火海,很快便为猛火吞噬,不留一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