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家人们随口的反驳,可知对此也是思量日久,令得韦轨一时语竭,片刻后,他才又涩声道:“弘农杨氏,海内名族,如今安在?”
这一次,家人们算是彻底被问住,一个个瞠目结舌,满脸不乏苦涩,过了一会儿,才又有人低声道:“七郎先时不是还说,行台兴复王治,强而不暴,刑而不虐?这种寰宇侧目的惨事,岂可一再施为?”
“所以,我也实在不解,诸位亲长既然识见及此,缘何又要方寸之内疏远行台?行台所以能立,统御南北之地,强盛之外,也必求令出於正,法绳於一,不困私情之扰,才可得於公允咸安。”
讲到这里,韦轨神态更显严肃,他膝行几步,上前拉住兄长韦谌的衣袍边角,沉声道:“阿兄才智、阅历,俱都远胜於我。我也知我孔洞愚见,实在算不上是什么醒世良言。但唯一点请阿兄参详,行台之大,都需要刑赏严明,恐於徇私失众。我家不过区区乡勇门户,且不可作鼓噪乡情、以为自重之举,这是真正的取死愚计!”
韦谌听到这里,双肩蓦地一震,垂下头去仿佛不认识一般认真凝望着这个年幼的兄弟,嘴角张了几张,喉咙中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保持这样一个姿态足足小半刻锺,他才干咳两声,涩声道:“起、起身罢,强项耿介,男儿应有,怎么能动辄深跪!”
韦轨心中仍存忐忑,不知自己这番话究竟阿兄听入几分,但还是恭顺的站起身来,垂首立在兄长面前。
韦谌又默然片刻,上前拍拍韦轨肩膀,语调才算透出几分柔和:“还要居留几日?何时返回天中?”
听到阿兄不再反对自己返回天中,韦轨终於松一口气,於是又连忙恭声说道:“我们这些馆院学子,是幸能追从大将军仪驾出行以增广见识,去留之期,也都随驾而动。”
讲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然后才又说道:“若是得於闲暇,阿兄真该亲望天中一行,若能胜览天中风物人情,应知所谓行台薄於乡士之言,实在有欠公允。中朝旧年,尚有门品玄虚之敝,大将军奋起江表,威临中原,素知四边广有才异之士,举贤唯才,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达英迈之选。”
“有机会,倒也可以一行。”
韦谌闻言后不置可否,搭在韦轨肩膀上的手转有抚上他的头顶,叹息道:“年余未见,阿奴原来又健壮许多。”
说话间,外间又有侍者来到告是大将军已经返回殿上,将要继续开宴。
韦轨抬头看了阿兄一眼,韦谌便摆摆手说道:“去罢,宴后记得回家小住几日。虽然立志在远,但也不可久弃桑梓啊!”
待到韦轨离开之后,韦谌便也步出偏阁,望着自家兄弟更显挺拔的身姿背影,他嘴角又泛起笑容来:“天中立学果然能予人启智妙效?往年阿奴纵有权断,也难说出这许多应时之论啊。”
他喃喃自语的同时,心中也在暗暗思忖,虽然韦轨那一番言论在他听来仍有几分拘泥迂腐,但却已经有了触及根本的洞察,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便长进如许地步,也实在让人颇有几分惊艳之感。
之后韦谌便也阔步行向殿堂, 绕过栏阶的时候,便见韦楷早已经等候在此,神态间隐隐有几分振奋。
“三郎,妥了。我并邀十数与会乡亲门户,稍后登殿,便要向大将军详作陈辞,李弘执刑酷烈失众,致我乡众群情激愤。今次时流共聚一堂,众口一声,沈大将军既然取意邀众共欢,总不可能一味恃强包庇,罔顾众情,即便不能即刻辍用李弘,也可凭此震慑,让他能有收敛,不敢再目我乡户为砧上鱼肉!”
看到韦谌行来,韦楷便连忙迎了上去低声笑道。
韦氏作为京兆大宗,族人房支也是很多,早前最强一支已经被京兆郡府借私通杜洪罪状予以拔除,剩下还算有些乡资基础的便是韦楷、韦谌这两房。两方若真论及血脉,未必有多亲密,但如今整个家族前景堪忧,难免会凑起来商讨该要如何共渡难关。
听到韦楷这么说,韦谌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脸上隐隐显出警惕之色,他拉住韦楷衣袖避往道左,肃容道:“大兄,我还是觉得此事欠於稳妥,还是应该暂作忍耐,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