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於冲杀途中,眼见到羯国太子石邃被亲兵们簇拥着向后逃避,他心弦不免微动,甚至身形都前冲数步,打算追杀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停了下来,没有进一步的向前追击。
无论阵斩又或生擒一名敌国太子,特别是还身在敌国都邑宫苑之内,这都可称得上是一桩奇功。而且双方距离只在几十丈之间,如今石邃身边仅仅只余两百出头的亲兵护从罢了,沈云若是率领身后的奋武将士一轮冲杀而去,的确是有可能将石邃生擒或者斩杀。
但理智又告诉他,眼下并非擒杀石邃的最佳时机。奋武军形势也是凶险微妙,能够保证局部的优势还是建立在如今羯国内乱未定、还没有形成统一的情况下。
石邃本身便是内乱的始作俑者,而且身份又是羯国的储君,一旦其人被擒或者被杀,则不啻於给了目下襄国城内几股羯国势力能够拧合起来的一个理由。
储君被敌人擒杀於宫苑之内,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对一个政权而言都是奇耻大辱,届时襄国城内流窜的各股势力无论有着怎样的诉求,都必须要抛弃成见,合围城内的晋军,以期为太子报仇。
而且,经过这一夜的折腾,自身经历结合审问那些宫人所得讯息,沈云对从昨天一直到现在襄国的纷乱始末已经有了一个全面的认识。
他一方面叹服於这个羯国太子的胆大包天,而且也觉得羯国有这样一个脾性乖戾的极品太子,可以说是王师之幸。这样的人留下来,给王师带来的利好肯定要优於随手将之斩杀。
但无论如何,眼见唾手可得的大功拔足而走,沈云心情之恶劣也可想而知。幸在眼下倒也不乏发泄对象,於是他一腔愤懑便尽数挥洒在逐杀在场这些羯国兵众上。
石邃率来三千余众,数量是数倍於当下防守於单於台的奋武将士,但是之前哄抢财帛加上猛火逼退,甚至连主将都惊走后退,这会儿更是混乱不堪。奋武军冲杀入内,只需挥刀劈砍,便有伏屍遍地。
当然也有羯卒惊恐於王师杀性之炽热,眼见溃逃无望,纷纷伏地请降。但看这些人此前哄抢财帛那种凶厉姿态,沈云便知这些卒众绝非能够轻易震慑顺服的寻常人,贪货忘命、凶悍暴戾,收留下来只是一桩隐患,索性不留俘虏,一概斩杀!
很快,单於台外这猛火烧灼过的平地上,便伏屍将近两千之众。有的羯卒,至死怀中还紧紧拥抱着此前所哄抢来的金玉珍货,所谓人为财死,在此刻是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王师本身是并没有杀俘的习惯,哪怕对方是确凿无疑、十恶不赦之众,往往也只诛首恶,余卒则要多数收编发为役用。过往这些年,中原各地包括陕西境内诸多创建,这些战俘苦役便是主要的劳力。
但也并不是没有例外,像奋武军今次参战,早前於河南之地大败羯国龙骧军,那一场战斗中尽管还有近千的胡卒投降,但对於这些用鲜血人命喂养出来的悍卒,沈云真的是敬谢不敏,尽数坑杀於黄河南岸。
实在是这些人秉性凶恶,极难教化顺服,就算是收容下来,一旦濒死的危机不再,转而是长久的役用劳改,他们也很难一直保持恭顺,绝对是一个隐患,不如直接杀了一了百了。
如果说此前,宫苑内的羯卒或还贪於财货、或者觉得晋军兵少易破,那么在经历这一场厮杀之后,他们已经是彻底的吓破了胆,根本就不敢再欺近单於台周边这一片区域。
奋武军在战斗结束后,也并没有选择继续向外出击,而是再次返回单於台,直接就在阁台外的空地上席地而坐、恢复体力。
至於阁台内外那些被驱令前去打扫战场的宫人侍者们,既不敢违抗这些杀神的命令,又不敢靠近那血流满地、屍横遍野的战场,一个个抱头哀号痛哭起来。
“我等晋祚王师天兵,只杀诸夷甲兵并不法之众,尔等凡诸夏晋民、受胡主迫害而心存归义者,赤带缚额,可不受害!”
张坦之前也追从奋武军上前厮杀一场,此刻同样疲累难当,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奔走於这些惶恐人众之间,高声宣告抚慰众情。
听到张坦的呼喊声,这些宫人、侍者们才心绪渐定,纷纷抽出袍带扎在额上,至於一时间找不到赤色布带,那也简单得很,眼下此境最不缺便是红色,血水浸透之后,殷红欲滴。
这些宫人之中,虽然以羯国自河北各境搜罗来的晋人为多,但其中也不乏诸胡部进献,其中便有体态、样貌都胡态浓厚者鱼目混珠,但奋武军也并未上前搜捡杀害。
一则这些宫人们大多少艾妇人,危害有限,二则混乱竟夜之后,此刻终於有了一个确凿可以活命的条件,一旦虐杀过甚,则会令得这些人再向四方奔逃,更加难於集结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