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台会否出面赈济拯救这些河北难民,这一点根本无需怀疑。不在於现实有多少困境,不在於能否做得到,而是因为这是关乎到北伐是否义战的根本性原则问题!
所以在前线信报陆续到来,对於信都形势变化也越来越了解之后,沈牧当机立断所做出的决定。哪怕会因此影响到东路军整体的战略推进,也决不可放弃这些绝望来投的河北晋人生民,以免他们对行台、对王师的北伐失去信心。
自信都溃逃的河北生民,不独出现在枣强这一个方向,王师所驻守位於信都东境与渤海郡之间的广川城方向,几乎也在同时出现了大量游食难民。
如此一来,便可以确定羯国信都方面的确是发生了大变故,流民的溃逃并非羯国用以掩饰军事行为的行动。因为眼下的羯国已经不再具备多线开战的能力,若是穷尽国中甲兵出击东武城,还能够给东武城带来威胁,但若分兵过甚,就算出兵也将毫无意义。
如此大规模的流民溃逃,也几乎不存在羯国刻意为之、用以误导王师的可能。人口乃是战争的第一元素,如果羯国对於流民还具有这样的掌控力,大可以凭着如此庞大的人口基数继续与王师对峙交战,而不是为了营造一时之战机、主动将民众驱赶到敌方。
在确定流民溃逃背后并无羯国驱使这一点之后,沈牧转而将用心投入於对这些难民的赈济问题上。即便不考虑北伐道义与否的问题,这可是多达几十万的河北生民!
羯国覆亡已成定局,而这几十万生民若是流散野中,自生自灭,又不知有多少人能熬过残冬。这可是河北晋民之精华,覆及数郡的庞大人口,一旦得不到及时的赈济而大量惨死野中,未来河北数郡之地都将荒无人烟。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河北民众对於行台彻底失去了信任,人命凋零,人心涣散,没有了人,所谓的王治又将何处附着?
早在去年,王师兵锋渐近羯国信都之际,大将军便传告各部前线将主,提出两个基本的战略思路,一是尽可能的保全信都周边那些被羯国强行驱逐集聚起来的河北民众,二是尽可能的消灭羯国有生的顽抗力量。当这两个目标发生冲突时,后者必须要让步於前者。
行台已经拥有多达几十万成熟敢战之士卒,杀灭羯国有生力量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可是这些河北的无辜民众们,本就身受羯国暴政虐苦,绝对不可在北伐竟功的前夕造成大量伤亡。一战不能尽歼那就继续再战,人若死了则就不能复生。
道理是这样一个道理,但若真正执行起来却有不小的困难。依照目下所掌握的敌情,可以确定羯国信都目下已经是乱成了一团,而目下距离信都最近的便是沈牧所率东路王师。若在此际提兵而进,可以想见这一场灭国大功必将收入东路军囊中。
但是战事进行到这一步,东路王师所储备的给用也已经不再充裕,已经不可同时满足大军出击与赈济难民这两个任务。而目下还是初春二月,想要获得后方的物资补充,最起码还要等到晚春初夏时节。当中两三个月的时间,实在难免变数横生。
当这一困境摆在面前时,沈牧也不得不感慨羯主石虎那种非人的残暴。
明明国势日渐萎靡,已经不可再有效控制大量河北生民,却还强要将如此庞大规模的生民集聚於信都城外,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羯主石虎大概就已经预见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要给王师营造一个救民还是杀敌的两难困境,从而在战争的最后时刻通过晋人民众的大批溃散来给己方营造一个继续后撤以保全实力的时间。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沈牧不免更加深恨石虎之阴毒残忍,乃至於控制不住自己要提兵勇进,攻克信都之后亲自手刃这个胡中巨贼!
但是现在,为了河北这几十万生民性命而计,他不得不放缓进攻的步伐,甚至需要全面停止东路王师的军事行动。可哪怕是这样,东武城的军资储备,仍然很难满足对生民的赈济需求。
虽然北行以来主要担任军职,但此前数年执掌河南东路的经验,也让沈牧不再是一个只知浪战的纯粹武夫。赈济是必然要的,但在方法上却还需要仔细权衡。
聚集在信都周边的那些河北民众,其实并不仅仅只是晋民,还包括有众多的杂胡底层人众。究竟是要明辨胡夏、只救晋人,还是一体赈济?
在集结一众僚属商讨一番之后,沈牧还是决定目下不宜再强调华夷之别,凡来投之众一体视之,尽数给粮。
因为民众溃逃本就乏甚组织,胡人、晋人早已经融合混杂,在这个时候若还强硬划分,那些生机无望的胡人绝望之际,必然会发生垂死的疯狂,暴乱一旦糜烂开,生民将死伤无算,那么所谓的赈济也将没有了意义,惨死於暴乱中的肯定要比得到救助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