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的眼前就跟放慢动作电影似的,沈珏再抽搐,大夫在下针,三老爷说着什么。
沈珏身子渐渐平静,徐氏脸上露出骇色。
大夫用手指探了探沈珏鼻下,摇了摇头,道:“三少爷殇了。”
殇,未及冠而亡曰“殇”。
殇分三等,八岁至十一岁为“上殇”,十二岁至十五岁为“中殇”,十六岁至十九岁为“上殇”。男子订婚,女子许嫁不为殇。
沈瑞即便早就知晓这时医学落后,也听说过百姓人家儿女夭折之事,可毕竟是耳闻,并不曾亲见。
沈珏在徐氏怀里咽的气,大夫给出的诊断是风寒。是风寒不是“伤寒”,“伤寒”致死并不稀奇,可是这风寒不就是感冒么?
小小一场感冒,就要了一条命?
大夫之前说的清楚,沈珏半月前刚染病,现下体表看着好了,内里还虚耗。这次风寒入体,就来势汹汹,中间又高热的时间长了,诱发心绞,这才无力乏天。
沈珏是侄子,不是儿子,无需像沈瑞这样每日往正房请安。沈家上下当差的当差,上学的上学,就各自在屋子里用饭,如此一来三、五日不打罩面是寻常。
大夫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沈珏这是耽搁了。
沈家诸长辈除了悲痛,剩下的便都是自责。徐氏是大伯娘,三太太是当家婶子,昨晚松柏院要了姜汤并不是秘密,只要两位长辈多问一句,说不得就不会如此。
可是最最自责的,却是沈瑞。
他终於体会了什么叫“后悔莫及”。
平日里沈珏与诸位长辈见的不多,可与沈瑞几乎每日都要见面,不是他过来九如居,就是沈瑞过去松柏院。只是这几日,沈瑞被王鼎搅合的心烦,满心想着怎么揭开“郑皇亲”之事断了他的后路,疏忽了沈珏。
“都是我的错!”三太太又羞又愧、又痛又悔,已经泣不成声:“我昨儿听人说了三哥这边要姜汤,却没有当回事,但凡多问一句,但凡多问一句……”
她无法不自责,凭着良心说,要是昨晚要姜汤是九如居,她肯定会多问两句;只因沈珏是小二房嗣子,因着乔氏的缘故,三太太心中并没有憎恶沈珏,可也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念头对沈珏那边睁一只。
三老爷已经是站不稳,扶着抗沿,脸色发青,呼吸也急促起来。
徐氏扶着沈珏,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脸上满是沉痛与悲切。
大夫见惯了生老病死,比旁人镇定许多,发现三老爷异样,忙道:“三老爷还请节哀!”
徐氏与三太太听了大夫的话,望向三老爷,发现他的不妥。
三太太忙上前,扶了他坐下。
三老爷长吁了一口气,胳膊却是有些发抖,颤颤悠悠地摸向沈珏的脸。
沈珏早已停止了抽搐,原本满是痛苦的脸也平静下来,看着如同睡着了似的平和。只是之前的赤红已经消退,只余下冰冷灰白。
徐氏已经将沈珏放下,站起身来。
她顾不上自责悔恨,满脸担忧地望向沈瑞。
从方才大夫探看沈珏鼻息,沈瑞就没有说话,只呆呆地站在那里,直愣愣看着沈珏,神灵出窍一般。
徐氏看得心惊,上前两步,扶了沈瑞的胳膊:“瑞哥!”
就见沈瑞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幸好徐氏死命扶着,才没有让他摔到地上。
大夫见情形不对,忙过来打把手,将沈瑞扶到炕边。
沈瑞双眼紧闭,已是人事不知。
三太太与三老爷吓了一跳,顾不得哭,忙围上前。
大夫摸了脉,道:“痰迷心窍,倒是无碍,灌几副汤药就好了。”
看着炕上两个少年,徐氏心中大恸。
这世上最揪心之事,莫过於白发人送黑发人。
三年前一遭,已经如钝刀子割肉。三年后又来了这一遭。
只是眼前沈瑞如此,三老爷又是不顶用的,她便只能强忍了悲痛道:“珏哥是中殇,也该操办起来……”
不足八岁的幼童早夭无服,家里并不操办后事;到了八岁夭折的孩子,还要有殇服,后事即便从简,也需要操办。
即便不惊动外人,沈氏各房族人与乔家都要请到的。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本生家那边总要给个交代。加上沈珏是小二房独嗣,他这一殇亡,小二房又面临绝嗣之境,乔家那边也要知会。
不说别人,五房上下,得了丧报,都震惊无比。沈瑛与沈全兄弟,顾不得夜色渐黑,连夜过来尚书府。
尚书府里虽没有乱成一团,沈珏丧事也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不过气氛死气沉沉,令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