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并不纯粹的休息,而是从随身的褡裢里拿出餱,也就是炒小米,塞进嘴里,和着水嚼食。
一边吃,黑夫还一边命令利咸、东门豹道:“抓紧时间,让众人都吃一点!”
黑夫知道,兵卒们一路急行军下来感觉很累,许多人只感觉腿迈不开,半步都走不动,这在后世叫做“撞墙时间”。甚至有人出现了眩晕、冒冷汗的症状,这是因为,他们体内的糖原被大量消耗了。
营养条件极佳的现代人,一个半马跑下来,糖原也消耗不少,别提古代这些士卒了。虽然能走山路,善吃苦,但急行军是真的不如后世部队,无他,营养太差。看他们那瘦巴巴的样,别说多少糖原了,连脂肪都少得可怜,这也是古代军队掉队严重,一天只敢走三十里的原因。
所以黑夫不由佩服王老将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翦花了一个冬天让士卒休息善食,不仅能积蓄士气,也可以养膘啊!
除了平日里让精兵、壮士营养充足,锻炼体力,在战时充当突击部队外,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在休息时迅速磕点干粮,补充糖分。
巧克力什么的自然没有,只有淀粉,就是炒米喽……
几口炒米就着水下肚,众人头晕目眩的感觉总算是消失,可以站直腰板,奉黑夫之命,将旗帜沿着这道不高的小岗插成一排——一路上黑夫连自己的车马都扔了,却唯独把所有旗帜都留着。
至於以寡击众,用一千疲敝之卒去冲击项燕身边的一万大军?黑夫一点想法都没有。
“率长忘了封侯之志了么?”
五百主利咸轻声道:“若能擒杀项燕,率长便能立下不世之功,距离彻侯之位,便又近了许多!”
“那样的话,这一千安陆子弟,又会死多少?说不定,连你的性命也会搭进去。”
黑夫也看着利咸的眼睛,低声反问。利咸这个人有能力,可要论带兵的效果,却远不如小陶,甚至不如东门豹,因为他心较狠,不把底下人性命当回事,士卒能畏惧他,却并不爱戴他。
基层军吏和大将不同,若不能做出爱卒的姿态来,是很难得士卒效死追随的。
而且,区区一千人,在二十万人的大战役里能起到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这时候冲下去,可能会遭遇三倍甚至五倍的敌人,到时候别提功劳了,不全军覆没已是幸运。
这场战争既不像上次一样,关乎他们的生死存亡,也不像楚国人一样,关乎国、家存亡,甚至是一场在历史上就注定胜利的仗。
黑夫这个打工仔已完成了对李由的承诺,先期抵达此处,战后可在南郡兵团里优先论功,权衡利弊,他没必要让自己和手下人冒险。
再说了,与其急吼吼杀出去,暴露自己的数量,还不如就停在这,遍插旌旗,做出一副秦军已占领这座山头,随时可能猛虎下山的架势!
“有时候未发之箭,比已发之矢威慑更大。”
黑夫这么一说,使弓弩的小陶就懂了,利咸、季婴等不管懂没懂,也纷纷点头称是。
唯独东门豹呆呆地看着远方战场中,秦楚两军惊天动地的厮杀鏖战,听着隐约传来的楚歌、秦风,这莽汉子激动得热血沸腾,捏紧了手戟,脱口而出道:“率长,纵然不下去,吾等也喊点什么罢!”
“好啊。”
黑夫大笑道:“喊六六六就行。”
“啊?”包括东门豹在内,众军吏都没有听懂这个笑话。
还是季婴一拍脑袋,自作聪明地说道:“真是愚笨,六,就是六万。率长的意思是,让汝等高喊,‘蒙武将军六万大军已至’!以此威吓敌军!”
“哦!”
众人这才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唏嘘,东门豹立刻就让他那五百人里,长得最壮实的几个,手插着腰,站在山岗上大声喊了起来!
“蒙将军,六万大军已至!”
然而,这一点声音,很快就淹没在战场上绵延不息的鼓点金铁之音,人喊马嘶中了……
纵然他们的呼喊没有激起半点波澜,但战局依然因这一千人的到来,发生了一点变化:三千楚卒从项燕大军里分出来,在山岗下布阵,而更远处的南线战场,那一万多屈氏族兵,在抵挡秦军进攻的同时,也有人不断回头,生怕黑夫他们突然杀过去!
在黑夫他们休息一刻后,他远远瞧见,自己派去中军的斥候信使,已经与王翦那边派来的斥候在战场外围接上了头,一起朝王翦那安如磐石的大营驰去。
就在此时,又一支南郡兵也抵达了战场!
虽然,才五百人。
“率长!”
比起去年,唇上多了一点软须的共敖喘着粗气小跑过来:“鄢县五百人也到了!”
这意思很明显,另外那五百人,已经在半路掉队了……
黑夫点了点头,问道:“汝等的五百主何在?”
虽然共敖这个鄢县百将一副把他当上司的模样,在过去半年里,也没事就带着兵卒过来和安陆兵玩耍、训练,但毕竟是其他人的下属。
共敖面露得意:“我就是!那五百主不巧坠马了!无法领兵,鄢县率长便让我做了假五百主,带着脚程快的众人先至!”
这小子运气还真是不错,黑夫啧啧称奇,让共敖让手下人迅速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并将携带的旗帜也遍插山岗,甚至还砍伐附近的草木,插在人群中,将寥寥千五百人,做出了五千人的架势来!
共敖休息了半刻,又过来急促地问道:“吾等已歇息足够,可要进攻了?”
“李都尉让吾等进攻了么?”黑夫反问:“只是让吾等先行抵达战场,占据阵地而已。”
共敖有些焦急:“李都尉恐怕才走了一半路程,离此还远着呢!”
黑夫却朝战场另一端一指:“我也派人去向王老将军都尉请示,若将军让吾等出击,这千五百兵士,便将如猛虎下山!直扑项燕帅旗!”
……
战场另一端,王翦帅旗处,面对数万楚卒潮水般连绵不息的进攻,王老将军却安之若素,因为他很清楚,有数万关中精锐秦人御敌,楚人是不可能近他到一箭之内的。
观敌之外以知其内,察其进以知其止,料敌如此,可定胜负。
在开战半个时辰内,王翦已经算到了项燕的一切举动,便来了一出将计就计,眼下秦楚看似僵局,但胜利的天平正在一点点偏向秦军。
更何况,东南方向,一个沉重的衡器已然入秤!
“来了有多少人?”王翦看向自己的传令斥候,言简意赅。
斥候下马跪拜道:“是南军李由部,率长黑夫的一千人!他说李都尉兵卒正陆续赶来,但只要将军一声令下,这千人亦可进击敌阵,为大庶长斩将夺旗!”
大庶长便是王翦的爵位,他也是吕不韦、嫪毐两位君侯倒台后,如今秦国最高的爵位拥有者。
“黑夫……”王翦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黑乎乎,一口白牙的精壮小伙形象,他对此人印象深刻,黑夫的“兵球”在军中很流行,其言谈也十分得体,却又不张扬冒失,王翦挺欣赏这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