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敢言於陛下,屠睢之败,在於只攻其地,不攻其人,一心欲拓土至北向户,却不顾其身后敌寇,已断其退路矣。”
不知不觉,厅堂内的灯已经续过几次了,秦始皇也看完了黑夫的奏疏……
黑夫先分析了秦军第一次南征的得失:秦军轻而易举占据了平坝地区,但越人却放弃了村寨,跑回山林,开始持续不断的游击战,以山林包围平坝。这种情况下,分散的秦军就被钉死在各个小坝子里,严重牵制了兵力,陷入一场持久的治安战、拉锯战。
这与秦灭六国,是完全不同的战争模式,反而有点像后世的华北治安战……
所以黑夫认为,在大的战略上,应该改变屠睢全面进攻,夺取土地就自以为胜利的做法。先西守东攻,等秦军水陆并进,收服东瓯、闽越,征服南越后,再集中力量,推平西瓯。
在方法上,则是黑夫总结的“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这场战争已持续了了两年,不止是秦人在受损失,越人也疲惫不堪,他们在山林里吃野菜野果,食不果腹,甚至没有时间出来种稻谷,必然有不少人希望结束战争。秦军要不断收买都老、酋长,动摇他们的意志,许下战后的承诺。
反正岭南本就是越人的土地,索性将那些交通要道以外,秦人无法控制的地区,不管是平坝还是山林,大把许诺给他们!只要愿意降秦的,便封为“土司”,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世治其所、世受其封……
此举或能拉拢一部分越人都老、酋长,减少秦军潜在的敌人。
其次,便是“攻人为上,攻地为下”!
顾名思义,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单独的去攻击、占领敌人的土地,而要去杀戮敌人的子民。
眼下,西瓯是抵抗最坚决的部族,秦人与西瓯已不可能共存,只有一整个地消灭这个部族,才能震慑其他越人归附!
事情原本不必变成这样,像黑夫在海东做的那样,以商贾开路,用数十年数百年的时间潜移默化,岭南并入中原,渐渐沐华风是冲早的事,但屠睢玩砸了……
现在,这已经变成了一个民族征服另一个民族的战争,它将比秦灭六国的中夏内战更加残酷!扫荡,三光政策,都是免不了的。
毕竟这一次,秦人是穷凶恶极的侵略者。
要完成这两个方略,黑夫认为,起码要三到五年,那样也仅是秦越并存的状态,想要将岭南彻底郡县化,得数十年,甚至上百年!
黑夫已经将速度夸大许多倍,只没敢说:“陛下,其实要一千多年呢……”
看完之后,秦始皇没有拍案叫绝,而是嗤之以鼻,批判道:
“说的倒是好听,但在朕看来,毫无新意!”
所谓心战,其实与秦在巴蜀、北地的民族政策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是把“君长”改为“土司”,如此而已。
至於攻人之策,亦是许多年前,秦相范雎提出的。长平之战,秦军屠赵卒四十万,虽然下达屠杀命令的是白起,但指导思想,却是范雎的攻人之策。
黑夫这奏疏洋洋洒洒几千言,可在秦始皇看来,不过是新瓶装旧酒,最关键的是,怎么看怎么费时间!
以他想来,还是平推过去最痛快……
只可惜那种战略,已经宣告失败了。
之后几日,秦始皇将黑夫的奏疏留中不发,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皇帝一直在思考,是否有更好的人选和方案,直到南方再度有消息传来……
秦始皇的脸,顿时气比黑夫还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用黑夫的话的形容,
那就是:“下路崩了!”
……
战报是在数日内陆续抵达的,继屠睢战死后,南疆的后续情形一一摆到秦始皇案上,每一条,都足以让秦始皇暴怒!
桂林军损失数千,三都尉勉强收容其军。
苍梧军十不存二,近万人葬身於热带雨林。
骆越与西瓯结盟,一同向秦军发动反击,导致许多秦军营寨丢失、放弃。
南越那边也出了事,提议烧光森林的贾将军,却被夜袭的越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烧了番禺大营,毕竟相比潮湿的雨林,干燥的秦营是最容易点着的。
与此同时,五岭梅氏也袭扰其后,粮队屡屡遭劫。南越不比西瓯,有刚修好的灵渠可以源源不断运去粮秣,仅有五岭中的曲折小道,两万人总不能靠进林子打猎填饱肚子,一时间满营牢骚,甚至还发生了楚籍兵卒因食物分配不均的暴乱……
虽然暴乱勉强平定,但中路军已元气大伤,只能放弃番禺,退回豫章去……
这一退不要紧,因为通知不及,位於龙川的三千人没来得及撤走,导致别部司马小陶困守异域,生死不知!
西路杀将覆军,中路弃师失地,也就东路还不错,在殷通的威逼下,东瓯已愿意归附,但武夷山不好翻,对闽越的战事,也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