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经常顶着训练艰苦,每个人都晒得跟黑夫一样黑,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他们髡去了发髻,哪怕黑夫的都长出来了,短兵却依旧每月理一次发,已成惯例。
这次跟来的三名率长,多是黑夫的伐楚旧部,其中就有十多年前就做过黑夫什长手下,又在灭楚战争中,帮黑夫扛过旗的大个子牡。
此外,跟黑夫来的,更有东门豹、陆贾、吴臣等人,所有人都看着黑夫,看着半月潜伏后,重新披挂甲胄,恢复昔日神采的将军!
对这群知根知底的嫡系,黑夫甚至不用煽情的动员,只需要大声告诉他们一个事实:
“秦始皇帝陛下,去世了!”
并无三军恸哭,在场的人,虽是广义上的秦人,但吃的是黑夫的饭,对皇帝只有畏惧,没有爱戴。
但他们身上,在听到这句话后,依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犹豫没了,变成了跃跃欲试。
担忧没了,变成了谈笑风生。
胆怯没了,变成了余勇可贾!
悬在头顶的太阳已落,干燥炎热的空气多了些清凉,曾经不敢抬头的人,也敢挥动手脚了!
黑夫道:
“二三子,吾等亡匿得够久了,本将军以为,云梦泽的鱼虾蟹蛤虽然鲜美,但若无南郡的稻米佐餐,还是少了点什么!”
一阵轰然大笑。
没人再忧心忡忡地问黑夫:“吾等该如何是好!?”
而是大声用南郡方言起哄道:“将军说得对!不吃饭不行啊!还是快带吾等出去,好好吃碗饱饭罢!”
“自当如此!”
黑夫振臂道:“然朝中有奸臣逆子,嫉恨本将军,竟秘不发丧,矫皇帝之诏,欲谋害忠良,要将安陆全县百姓抓到关中,奴役处死!更要将南征军士卒,将汝等,也统统打上叛逆罪名,变成刑徒!”
“他们非但不让吾等好好吃饭过日子,连活路都不留!”
这当然是黑夫编的,张口就来。
但这种事,赵高、胡亥应该干得出来,就当是莫须有吧。
眼看群情激奋,黑夫朝众人拱手作揖:“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二三子,为了挣条活路,可愿与黑夫共举大计,清扫篡位逆子奸臣,重整朝纲?”
三千人也不问是什么大计了,齐齐单膝下跪:“吾等已自髡发髻,这条性命,早就交付给将军了!愿追随将军赴深溪,蹈烈火!”
士气可用,黑夫满意地颔首,他也表现得很轻松,笑吟吟地问几个靠过来的亲信下属:
“汝等觉得,接下来应去哪?”
东门豹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是去安陆,救父老乡亲!”
此言博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既然秦始皇已死,将士们现在唯一的顾虑,就是家眷了。
陆贾却建议道:“将军,李由已离开武昌营,收缴三万将士兵刃,如今正率师一万,南下长沙,再慢的话,就要被他抢先了!还是应去长沙营,与陶、萧两位都尉汇合,且等岭南主力北上,拥兵数万,再进取不冲……”
东门豹和季婴顿时大怒,指着陆贾鼻子骂道:“你这儒生,要将军置其母兄,置安陆数万乡党生死不顾么?”
“且不说吾等人数不到冯敬的一半,纵然去夺了安陆,救了乡亲们,也是腹背受敌啊。”
陆贾一边躲着东门豹的拳脚,一边争辩。
黑夫让人拉住鲁莽的阿豹,说道:“汝等所言皆有道理。季婴,你素来机灵,又熟悉安陆地理路劲,立刻带些人潜伏过去,借着数万乡亲在县城集结的当口,混进去,等我号令!”
“诺!”
季婴立刻带着数十名没髡发的安陆人乘渔船出发。
“利仓。”
黑夫又唤了最信任的年轻晚辈,拿出了鎏金、鎏银两枚虎符,将银符交给利仓。
“这是南征军内部调动必须用到的鎏银虎符,你立刻持着它,去往长沙以南的营地,告诉小陶,始皇帝已崩,可以执行先前商量好的第二个计划。而后,再去湟溪关,让在那待命的韩信、去疾二人,立刻带一万精兵北上!定要全歼李由之师,尽量活捉他!”
“诺!”
利仓满脸发红,这是亢奋到极点的标志,他很清楚,虽然自己不像东门豹那样,为君侯冲锋陷阵,但在这场举大计中的分量,也举重若轻!
眼看季婴、利仓皆有使命,绝尘而去,东门豹迫不及待地搓手道:“亭长,南北皆有人去,吾等就在此干等着?”
“当然不。”
黑夫道:“此番举大计,其成败与否,最关键之处,其实不在长沙,也不在安陆……”
“那是在哪?”
东门、陆贾等人毕竟不是韩信,对兵势看得没那么透彻。
“武昌!”
言罢, 黑夫已跨上了坐骑,身后的短兵亲卫,也竖起了那杆本该折断的交龙之旗,此外,更多了一面黑底白字的“尉”字大旗!
一红一黑,两旗被云梦泽的风吹得猎猎作响,黑夫也拔出剑,直指东方!
那个年纪越大越怂,用兵谋事,稳妥到有些猥琐的君侯消失不见了。
这一刻的黑夫将军,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鮦阳城,豪气冲天!
“随我去武昌营!”
黑夫须发贲张,纵声大笑:
“去告诉那三万久盼归乡不得,却忽然被缴了兵刃,遭受禁闭,正惶恐不安的南征军袍泽!”
“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