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月四日后下葬,棺木里满是玉簪花,香气袭人。
同一日,宫城里传出了郑贵妃的死讯。曾经的天子宠妃多么显赫,失宠后却得了失心疯,死因扑朔迷离。天子感念她伴驾多年,棺椁里放了一双镶金戴玉的舞鞋。
看来多年夫妻,算一算,也不过是那初见一面的心动。
凉玉在窗边坐着,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院子里空无一人,她屋里太安静了,拨月画画的笔墨还像从前一样摆着,碟子里盛满糕点。
她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又吃了一块,觉得很苦涩。
“奶奶。”她回头,是云清在叫她,他乖巧地立在一旁,捧着她的茶盏,“喝点茶吧。”
“三姐走了,大家都很伤心,奶奶要保重身体。”
不知道谁教他这一套,可是他的眼睛里充满无措的哀伤,她摸了摸他的头,“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她眸子微微一闪,垂下了眼帘。
是啊,都会好的。
半夜里,房檐上倒吊下来一个影子,少年似乎忘记了上次分别的不欢而散,笑嘻嘻道:“小凉玉,你看起来真憔悴。”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嘲笑道:“三世子看起来意气风发。”
“你陪我出来走走罢。”他牵着凉玉的袖口,硬拉着她在百花楼的房檐上走。二人的脚步轻轻,像两只敏捷的猫。
凉玉的裙摆逶迤在脚下,发出缠绵的沙沙声。
月亮就在眼前,比望月台上看出去还要大而圆。她忽然想到跟凤桐一起坐在屋顶上的那一日,她那得意忘形的一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故人还会在原地吗?
夜风很凉。
“三世子有没有喜欢的人?”
朗月怔了一下:“算是有吧。”
凉玉点头道:“那你要好好待她,切莫负她。”
朗月愣了片刻,随即捧腹大笑:“你真有意思。”
凉玉有些薄怒地跳下屋顶,重重落在望月台上,灰尘四起,呛得她咳嗽起来。
恰对着一张熟悉的脸。
身后的朗月猛地止住了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十分没出息地化作一抹黑影,一声不吭地便径自溜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句。
凤桐坐在案旁,茶盏正举在唇边,听到了响声,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她慢慢靠过去,低低唤道:“凤君……”
“嗯。”他随意地应一声,像是从前的无数个日夜,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她轻手轻脚地坐在他对首,唯恐动作大了,眼前人便如幻像消去。她想了又想,冲疑道:“你……你不生我的气了?”
凤桐笑道:“傻丫头,我何时与你生过气?”
她心里顿时放下了大半,声音也有了底气:“玲珑怎么样了?”
他放下茶盏:“没事了,尚在青瓦洞休养。”她悬着的一颗心落了,眼眶湿润起来,一时间欢喜又苦涩,有些语无伦次了:“我早该去看看她的,可是年画……”
他叹了一声:“我知道了,都怪我那日走得太仓促。”
她点点头,仔细窥探着他的神色,仍是觉得手心冰凉,心底焦躁不堪。她像只敏感的猫,只依靠手心的热度,便能判断出来摸她的人心情何如。
凤桐神色如常,不见半分芥蒂,可她就是觉得,今天他们跟往常不同了,像是隔着什么似的。
她咬了咬牙:“凤君,我那一天拦下你,是因为……”
“不必说了,没事的。”他中途截断,竟然对着她露了个宽容的笑。
这种神色十分陌生,因为他对她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从不会有半分客套。可是这种神色,却让她想到小时候,她打碎了娘最爱的一只琉璃碗,娘看她吓得手足无措,笑着说没关系的样子。
是长辈对於小辈不懂事的宽容。
她心底一惊,余光中月光冷冷地铺满整个案台,清晖沾满他的衣襟,他虽然笑着,却没看进她眼底去。
凤君今日不像是她认识的凤君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一阵尴尬的静默蔓延开来。
她有些绷不住了:“凤君,你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什么心思?”他淡淡过来,神色如常。
“我对季北辰没有半分留恋,我……”她面颊上浮上一丝绯色,咬住了嘴唇,眼珠却闪烁着光芒。
他微垂眼帘,神色仍然淡淡,似乎是在和她谈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负你如此,应该的。”
她的眼睛瞪大了,瞳仁显得愈加漆黑,眼神有些茫然,那漆黑的瞳仁便许久才转了一转:“凤君待我……如父如兄……”
“以后,也一样会如父如兄。”他勾唇笑道,“当日重华夫人将你托付给我,为的不就是如此吗?”
他的表情是恰到好处的不解,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她有些惊惶了,手脚冰凉,她的声音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凤君全我仙身,救回我的命,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答道:“故人之女,养育之恩,怎能看着她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