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如此而已吗?”
“你还想要如何?”他终於反问,眉宇间浮出几丝不耐,语气却是好言好语的温和。
她眼里不受控制地浮上浅浅的水雾:“你能不能说实话?”
他看着她,失笑道:“本君所言,有哪一句是假话?”
“那么凤君待我……”
他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这一下却仿佛是在抽她的脸:“你说我待你如父如兄,你自当如妹如女了,你长这么大,本君哪一天对你不好了,嗯?”
她的心仿佛停摆了一般,浸在冰水里,不敢置信。
“近些日子忙了些,没能早点回来看看你,该不会觉得委屈极了?”他笑道,“以后我怕也不能常常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为什么?”她呆呆看着他。
“我要成婚了。”
她猛地笑了:“不可能。”
他长眉微挑,勾起一抹笑,却是在不屑於她的反应:“有什么不可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一百来岁便属意季北辰,本君一千多岁,却不许成婚?”
“……是谁?”
他垂下眼帘,睫羽温柔地倾覆下来:“玲珑。”
“……”她心神不稳,转瞬间一口血又从喉咙涌了上来,被她强咽了下去。她瞪大眼睛,强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
凤桐道:“那一次从芷兰行宫回来,玲珑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两个月。”
那时……那时……
她不信,无论如何都不信。
“你伤得那么重,为何还元神出窍回来看我?”
他看着她,坦然笑道:“那一次你吓得不轻,你没经过这样的事情,我不放心。”
是啊,他们从前就一直如此,他事事周全,对小辈照顾得妥妥当当。
凤君向来护短,保护她,偏宠她,纵容她。他待她是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她早已习惯身边有一个他,可他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她。
水中月好似触手可及,可是它从来,从来都是挂在天幕上的,没有一日真的浸在冰水里。
她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憋了半晌也只能勉强不发出声音:“玲珑锦绣都是你的侍女,你为什么偏偏喜欢玲珑?”
“凉玉。”他责怪地看她一眼,蹙起眉头,“不要胡搅蛮缠。”
她低着头,无声地掉眼泪:“那……凤君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吻我?”
他怔了怔,眼神中带上一丝恍惚的歉疚:“那一次……是我烧糊涂了。”
好,好。她问不下去了。
宛如时光回溯,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躺在星寸台的血泊里,那个台下她一心喜欢的少年,注视着她的眼里满是厌恶。
她总是重蹈覆辙。像台上人偶,自娱自乐。
“凉玉。”他的声音温和,“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跟你自然亲厚一些,但是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辈子。我从前太惯着你,往后,你要坚强一些,像个大人一样。”
多可笑,这是她教训云清的话,现在却轮到了她,原来她到了七百五十岁,只要有他在,她还是没长大。
“先前重华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照顾你到七百五十岁,她应该放得下心。”
仅因为母亲一个嘱托,他做到今天早已足够——本就不是他分内事。
不是师徒,不是父女,他没名没分地照顾她到七百五十岁,收拾了无数烂摊子,担下了属於她的一头脏水。她一直麻烦他到七百五十岁,早已足够了。
凉玉不是小孩子了。
她知道该分别的时候,有些东西不需言明,便自然挣断了。像猝不及防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她这是顺理成章,可是她心痛如厮,难以自持,咬着牙,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凤桐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袍:“玲珑还在等,今天不过夜便要回去,我先走了,你早点歇息,身上伤还没好全罢?”
盈盈月色落了他满身,他离她不过一个案头的距离,仍然像从前一样对她笑语,却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触不可及。
“凤君……”她拉住他的衣袖,近乎哀求地看着他,话已说到这份上,她像是笼中困兽,挣脱不得,仍然侥幸地想要孤注一掷,可是破碎的自尊却不许她再说下去。
她已经错过一次。
假如他明白,他一定会懂。
他摸摸她的头,叹道:“怎么这个表情?以后还是可以常来青瓦洞,又不是不见面了,我与玲珑做你最喜欢的核桃酥,专给你留着。”
如父如兄,到此算是极致了吧。她的手痉挛了一下,松开了,眼中只剩一片绝望:“什么时候?”
他微微一笑:“三个月后。”
这样仓促,甚至等不及她重回花界,从此以后,她便只剩一个人了。
是了,她本就是一个人来。
凤桐的身影消失在望月台外,他的茶还热着,嫋嫋地散发着雾气,可是刚才的见面,就像一场噩梦。她在黑暗里回味这个噩梦,只觉得浑身冰冷,连泪水也是冰冷的,她不知道什么时辰睡了过去,翌日醒来,她伏在桌上,头昏脑涨,而窗外已经大亮。小鸟在树枝上啁啾,白玉兰开了一树,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