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听着陈雅琴诉说孟平情况的时候,一项项在做着评估,评估的结果,张晨已经看到了。
该问的都问完了,吴院长最后问:“病人他现在自己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陈雅琴说知道,在那边医院,他到医生办公室,一定要医生告诉他,医生就和他说了。
张晨问:“吴院长,我问一下,像这种情况,是该让病人知道还是不让他知道好?”
“有利有弊,总的来说是弊大於利,就我个人来说,我是认为,善意的欺骗还是需要的。”
吴院长看了看他们,继续说:“从利的方面来说,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情,可以更好地配合我们医生的治疗,但是,人非草木,不管是谁,当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的时候,肯定会整晚整晚地睡不好,身体会迅速地垮掉,极端的,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垮了。”
张晨和陈雅琴都点了点头,陈雅琴叹了口气,她说:
“真的是这样的,吴院长,知道这个病后,他虽然表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我半夜醒来,偷偷看他,看到他都是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可以理解,换谁都接受不了,失眠,然后会开始胡思乱想。”吴院长说着站起来,“我先过去看看检查的情况,等会再找你们。”
张晨和陈雅琴都说好。
三个人走了出去,吴院长朝通道里面走去,走廊里的椅子上,曹小荷抱着小钉子,几个人坐成了一排,看他们出来,都站了起来,曹小荷问怎么样?
张晨说:“现在还不知道,等会看检查的结果,对了,谁陪着孟平?”
曹小荷说:“李阳和佳青。”
张晨和陈雅琴说,人到了医院,就可以放心了,你也先休息一会。
曹小荷说对对,就等医生怎么说。
小芳把陈雅琴拉过去,在自己的身边坐下,陈雅琴目光空落落的,仿佛整个人已经不在这里,只是一个身体,任他们摆布,坐下来过了一会,人才一个激灵,回过了神,突兀地和张晨说:
“我怎么感觉很不好?”
刘芸和叶宜兰她们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要多想。
张晨没有吭声,他不能告诉陈雅琴,他的感觉也很不好,这座医院没错,就是权威,这吴院长看得出来,更是权威中的权威,当一个权威中的权威,不停地滑着××的时候,张晨满怀的希望,被一点一点地浇灭了,他想起了孟平说的,坦然地面对现实。
可现实是什么呢?是他们刚刚看到了孟平,然后又要送孟平走吗?
张晨经历过死亡,经历过小昭的手,在他的手里,一点点变得冰冷的过程,但张晨始终觉得,那不是现实,而是一种空洞,死亡是一个没有办法回头的进行式,一个巨大的黑洞,黑到了连让回忆都会变得不真实起来的空洞。
张晨现在想起小昭弥留的那一刻,都觉得很不真实,觉得那可能只是自己杜撰出来的场景,并没有真实地发生过。
张晨也不能向别人求证,是不是这样?
张晨觉得气闷。
小武和他说,晨哥,你也坐一会,张晨摇了摇头。
张晨手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是李勇,张晨举了举电话,和小武说,我接个电话。
张晨朝空寂的大厅里走去,一边按了接听键。
李勇的声音, 不像是从电话里,而像是从大厅的某个角落传过来,李勇问:
“张晨,你们到上海了吗?”
张晨说到了,刚刚和吴院长,在说孟平的病情。
“怎么样?”
“现在在安排紧急检查,还不知道。”张晨接着说,“李勇,我的感觉很不好。”
李勇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李勇说:“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挺得过去,只能看老孟自己了。”
张晨苦笑着说:“我看孟平,已经放弃自己了。”
张晨说这话的时候,背靠着大厅里的一根大理石的圆柱子,电话两头的人都沉默了,听得到细微的沙沙的声响,隔了一会,张晨听李勇感慨:
“老孟啊老孟……张晨,我前面坐在办公室里,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第一次见到老孟的情景。”
张晨摇了摇头,说:“我到现在,眼前还是抹不去,下午第一眼见到孟平时的那种错愕。”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李勇说:“张晨,有什么情况,就给我电话。”
张晨说好。
挂断电话,张晨整个身子背靠着大理石的柱子滑了下去,他在那里蹲了很久,站起来,朝急诊室的那条明亮的通道看了看,张晨没有朝那边走去,而是朝大门外走去。
张晨站在门口,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着,一大口,烟火滋滋地响着。
张晨朝黑黢黢的院子里看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院子里的花坛上,一颗烟火,在寒风中明明灭灭的,张晨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