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可认得他”张宁翰说。
谢才卿瞧了他一眼“认得,逸仙楼里,才卿和他起过争执。”
那个考生第一次面见圣上,战栗敬畏,勉强记得正事,紧张地话都说不周全“就就是他我当初亲眼看见他被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叫了出去,然后收了人家一个红色的锦盒”
萧昀皱了下眉“状元郎可有此事”
谢才卿脸色微白“确有此事。”
张公谋的儿子神情激愤,讽刺道“状元郎收了旁人的礼,关我爹什么事这人又没明确看到我爹,难不成那还是我家的书童要不要我把我家书童叫来让这厮认上一认啊”
他后知后觉,看向张公谋“爹你怎么不说话啊人家污蔑都污蔑到咱们脸上了”
众人随声齐齐看向站在前列的张公谋。
张公谋的儿子见老父亲面红耳赤,心下咯噔了一下。
谢才卿嘴角绷得有些僵。
他万万没想到,萧昀演就算了,居然给他挑个年纪这么大的。
皇帝和颜悦色地看向张公谋,问“张爱卿,可有此事”
张公谋“并无此事他血口喷人”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这才松了一口气,瞬间有了底气,只要他老子没草人家,他们一定跟祁王死磕到底,这种事要是认了,他们张家满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张宁翰显然是料到了张公谋必然不会认,不慌不忙,笑道“既然没做过,那张老前辈为何面红耳赤”
张公谋暗瞅了眼圣上。
还不得怪圣上,老不正经的。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心下一虚,其中一个怒道“没有证据,别信口污蔑”
“当然有证据,莫要着急。”张宁翰恭敬地看向祁王,眼神请示。
祁王犹豫了下,才假惺惺出列,为难道“微臣同状元郎有些梁子,诸位想必也都知道,就在前夜,张老前辈忽然给微臣写了封信,还是私递上来的,叫微臣对状元郎网开一面,得饶人处且饶人。”
朝臣大愣。
祁王继续道“在此之前,谁都未听说过张老前辈和状元郎有交情,无凭无故,张老前辈为何要叫微臣同状元郎和解难不成张老前辈只是动了惜才的心,非亲非故,也要修书一封,帮孤苦伶仃的状元郎一把”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爹。
以他们对父亲的了解,父亲老奸巨猾,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来。
朝臣显然和张公谋的儿子是一个想法,张公为人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
这事换了自己,他们也绝不可能修书一封。
毕竟得罪的可是最难缠最睚眦必报的祁王。
不少人面色古怪起来。
皇帝看向张公谋,态度依旧不偏不颇“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张公谋的声音明显有些底气不足,马上道,“但老臣同状元郎私下并无往来,的确出于惜才,才修书一封,只是一封信,并不能”
张宁翰脸上是胜券在握“当然不止一封信。”
祁王恭敬地朝上首行礼后才道“陛下,那日在鸣雁塔,状元郎摔了一跤,微臣扶起他时,曾见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玉,那块玉微臣之前碰巧见过,正是张公谋的”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会试前,谢才卿在逸仙楼里被人瞧见收了旁人东西,然后就高中状元,谢才卿和祁王有恩怨,向来左右逢源滴水不漏的张公谋竟肯私下为谢才卿调解,加上谢才卿居然将张公谋的东西贴身戴在脖子上
是怕人瞧见,又对此物甚为珍爱。
这些加起来,真相不言而喻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脸一阵红一阵白,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年过七十的老父亲竟做出这等丑事来。
给他们找个小娘还说得过去,可这是个男子
还是个未加冠的男子
对面言之凿凿,神色间毫无龃龉,不像是构陷,自己父亲的态度也现出端倪。
羞耻过后,两个儿子腿开始不住发抖,这事要是落实了,轻则他家声誉不保,重则祸及满门
私相授受还是小事,万一弄出个科举舞弊来,他们一家老小
两个儿子看向满面羞红的老父亲,暗骂糊涂,一时恨不得自绝当场。
萧昀仍和颜悦色,不失风度道“状元郎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谢才卿心骂了声老狐狸,面色煞白,攥紧手,义正言辞道“谢才卿并不认识张公,也从未做过任何令人不齿的事情”
祁王冷笑一声,他今日敢发难,就是做好了将张家满门和谢才卿一网打尽的准备,是怎么也不容许他逃脱的,嘴上也丝毫不留情面了起来“敢做就不敢认吗奸夫就在那儿,要不要叫他过来,你们商量商量先对个口供”
“你住口”张公谋的儿子气急败坏。
张公谋则往上首瞧了眼,心里直咯噔,又想笑,忍得难受,就变成了浑身发抖。
在旁人看来,就是做贼心虚。
萧昀懒洋洋道“荣煜话还是莫要说太满,若是冤枉了张公谋和状元郎,当如何是好”
祁王只当舅舅是例行公事地问上一问,好把自己摘出去,博个公正宽仁的美名,乘胜追击表态道“绝不可能有错他们一个为老不尊,一个为少不端,私相授受,科举舞弊,于科考不公,若是就此放过二人,如何对得起天下寒窗苦读数十载的书生举子微臣认为非彻查清楚不可”
“试问何等关系,才会将那人东西戴在脖颈上,生怕被旁人瞧见,珍之爱之”
“只有奸夫淫妇的勾当才可能如此”
“寻常百姓,私相授受,只为祸一家,堂堂朝臣,腌臜龃龉,祸害的是一国若开了这先例,轻易放过二人,朝堂日后必当乌烟瘴气”
“天下都要知晓,我一国状元郎,是靠这法子飞黄腾达的”
“微臣认为要严惩”祁王率先跪了下来,声音朗朗。
不少朝臣紧跟其后跪了下来“臣等也以为要严惩”
仍有一些朝臣观望着。
谢才卿趁此机会扫了一下,刘韫没跪,只是不停地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希望他能够为自己辩解,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复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清流,虽是皱眉看他,却也没跟风落井下石。
他将这些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人全部记在心里,同时也清楚了这朝堂上哪些是祁王的人,哪些是抱团的墙头草,哪些是形单影只身正不怕影子斜的。
祁王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张公谋的两个儿子面色如土,魂不守舍地盯着自己的老父亲,希望他能说上两句。
老父亲却面有难色,面红耳赤,立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谢才卿也是一副百口莫辩的局促样子,俨然是年纪太小,从未经过如此大风大浪,一时慌了阵脚。
他们心下苍凉,道了一声完了
皇帝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皱眉道“奸夫用这等词,未免有失皇家颜面了。”
祁王道“陛下实在是此二人所做之事人神共愤微臣都羞于启齿”
“那祁王以为,若此事属实,朕当如何处置”萧昀笑吟吟地问。
舅舅眼神循循善诱,祁王胸有成竹道“一切由陛下做主还请陛下严惩二人,还世人一个公道”
“朕明白了。”萧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偏头用眼神示意长翎卫,叫他下去到谢才卿跟前。
他说“状元郎莫要慌张,朕叫人检查检查这玉,若不是,也好还你清白。”
状元郎浑身微微发抖,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跪下颤声道“微臣冤枉,微臣的确收了旁人之礼,却从未与张老先生见过面微臣以性命起誓,所言若有半字虚假,天打雷劈”
祁王冷笑道“谁要你的天打雷劈瞧瞧便知冤不冤枉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不怕,这时候伸冤做什么瞧上一瞧,不是公道自明”
张公谋看向他,怒道“你是何居心我二人清清白白,若不是,你该当何罪”
张公谋的儿子知道这事绝不能认下,只要不认就还有一线生机,也跟着怒斥“若是不是,你该当何罪”
祁王冷笑“好硬的嘴,若是不是,本王当场给张老前辈嗑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萧昀揉了揉眉心。
几人瞬间闭嘴。
长翎卫已经走到谢才卿跟前。
状元郎看向张公谋,似是知晓只要拿出来就百口莫辩,眼神万般抱歉。
长翎卫向他伸手。
谢才卿深吸一口气,并未第一时间交给他,而是朗声道“微臣同张老先生本无半点龃龉,但无奈为人构陷,微臣若拿出来,势必百口莫辩,人很难证明自己没做过什么事情,若真如此,还请陛下只惩处微臣一人,微臣无父无母,贱躯至此,死而无憾,张老先生这般年岁,经不起折腾,还有一家老小,还请陛下善待张老先生”
“此事乃谢才卿不谨慎,皆系谢才卿一人之过,还望陛下应允。”
萧昀显然是有些意外,谢才卿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圆滑世故、精于算计。
绝大多数人这时候定然想着自保,他却心系旁人,主动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难怪不走捷径,竟是他瞧走了眼。
“你倒是有心,朕答应你。”萧昀说。
张公谋也是有些意外,这事儿是他和皇帝的谋划,谢才卿可不知道,他居然能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说出这番话,人品可见一斑。
张公谋的两个儿子眼眶微红,怨气尽消,道“我敬你”
不少朝臣都微微点头,不管是不是真的,谢才卿有这份心,对张公谋倒是一片赤诚,是个信得过的人。
可惜了。
长翎卫再次朝谢才卿伸出了手。
谢才卿也不为难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解了一点衣襟,从衣襟内摸出一块无暇的白玉。
朝臣又是一阵哗然,真的有。
萧昀看着那块白玉上,眸光渐深。
谢才卿手指微颤,低下修长高贵的脖颈,轻轻取下了那块玉,两手托着,递到了长翎卫的手里。
祁王扬趁胜追击“这就是物证”
此物一出,情况开始一边倒起来。
长翎卫托着物证呈到了萧昀跟前。
张公谋道“这不是老臣的东西”
祁王道“都这时候还嘴硬奸夫”
“够了。”萧昀招招手,边上尹贤代为呈上玉,拿玉到手上,冷不丁那么一瞧,呆若木鸡。
满朝文武都在暗中往顶上瞥,见此情形,神色茫然。
尹贤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又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底下的谢才卿,表情前所未有的诡异起来,不到几秒的功夫,闪烁变换无数次。
萧昀懒懒散散地笑,瞥他“愣着做什么”
尹贤又仔细瞧了两眼,抬头看胸有成竹的祁王,手开始哆嗦。
祁王笑了“公公莫非认得这玉,那最好不过,又多了个人证”
尹贤斥道“放肆”
祁王万万没想到一个太监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呵斥他,又羞又怒“公公莫非要包庇这对奸夫淫夫不成”
“你放肆你闭嘴”
祁王勃然大怒“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尹贤忙不迭瞥了眼身侧懒洋洋的皇帝,声音哆嗦,扬声道“这玉是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