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爷累的满头大汗,心脏里面似乎是个干木头,再没有一点儿水分的,靠着城墙根子喘气。
他还惦记着那祯禧,水都没喝一口,城门始终没有看,他问守备军借马,守备军却好似是乱了。
天津卫的炮声大家都听到了,只是没想到,天津卫竟然这么快就失守了,日本人竟然直接进军到北平,速度怎么就这么快呢。
一下子就慌了,冯二爷眼睛都红了,真的是怒其不争啊,只听得城门打开,守备军逃命一样的出了城门,马蹄声嘶哑。
眼瞧着这些守备军,竟然连话都不说一句,大帅带着人跑了,竟然就跑了。
北平成了一座无人的城,象征意义的抵抗了一下。
他就是个商人,可是此情此景,无论是多么利慾薰心的商人,都看不下去了。
自古以来就有话儿,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守备军驻紮此地,受着北平老百姓的供养,吃着的,喝着的,可是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竟然弃百姓於不顾,老百姓手无寸铁,何其忍心啊。
他看着大开的城门,亲自站在了城楼上,找到了扩音室,「日本人来了,日本人来了,守备军不战而逃。」
喊完了,下面立马就乱成一锅粥,他谁也顾不上了,一气儿奔着回去,他得去找那祯禧,不然她一个人在那里,一旦被发现了,不堪设想。
他的背后,是一座辉煌的城,辉煌了几百年。
现如今他对着头,跟日本人对着头的走,可是一点儿也不怕。
等着到的时候,那祯禧还是趴在那里,听见了声音,一下子跳起来,「你回来了,终於回来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冯二爷袄子早就湿透了,他都来不及脱下来,浑身都能拧出来水,他看着眼前的丫头,只觉得这一群守卫军,怎么对得起大家伙儿呢。
「禧姐儿,守备军不战而降,弃城向西北方向跑了。」
那祯禧倏忽抬头,她就是再坚强的人,也不由得失声,「怎么会?怎么会呢?」
「北平没了,那我们就是真的亡国奴了啊。」
她不由得步履踉跄,一个旗人的姑娘,一个老北平长大的孩子,她如何受得了呢。
今晚,北平失守,日军连夜进城。
等着冯二爷背着人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愣是没站住,「你说什么?」
那四爷一把扶住了他,不由得拿着袖子抆眼泪,北平没了啊。
屋子里面一片哀戚,一座城,多少兴亡啊。
就连三姨娘都知道了,「咱们是亡国奴了。」
五小姐蹲在那里,看着锅子里面滚烫的水,抆了抆眼泪,「姨娘,我去参军去,您让不让?」
三姨娘怎么肯让,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眼睛似乎要瞪出来了,「你个死丫头,你要是走,前脚儿你走了,后脚我就一根绳子挂住了,再不能等你回来了。」
五小姐就此打住了,她想着,要是自己走了,姨娘不记得自己了,也挺好,省的为自己伤心了,可是不能够。
所以,她得留在家里,姨娘一辈子就她这么一个指望,再不能让姨娘没了活头儿。
那祯禧起了高热,大概是在山坡上冻着了,又受到了惊吓。
冯二爷只皱着眉头,「要请医生来,或者送到医院去。」
四太太就着急死了,「这哪里敢去医院,日本人进了城,谁知道是什么德行呢,庚子年那一会儿,那洋人不开眼,可是连二姨娘的唾壶都带走了。」
三姨娘也要说,「是呢,庚子年的时候,八国联军来闹腾,见着什么都是好的,一群不开眼的东西,我觉得,这日本人,来了也不能长久,不定什么时候,咱们自己人就打回来了,到时候那还是咱们的城不是。」
她跟四太太,到底是一直在家里,不曾知道外面的形势,不知道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只以为是喜欢东西的,抢了东西就走,跟庚子年事变的时候是一样的。
老爷子瞪大了眼睛,「且看着吧,且看着吧。」
再没有什么力气,一气儿躺在那里了,四太太吓坏了,这老爷子,无论到了何时何地,都是家里的主心骨,她伺候着踏实,生怕有什么意外了。
赶紧的去找出来一根老人参来,家里一直预备着的,老人年纪大了,不能不有个准备不是,切片儿给老爷子含着。
再去喊了三姨娘,「去熬米汤来,多熬点,大家都喝一点儿,受了惊吓总要暖一暖,吃得好才行。」
二爷跟四爷自去村子里面找郎中来看,只是这郎中哪里有什么水准呢,不过是自学成才的,开了药来,无非就是些降火的,黄连之类的是必备的。
冯二爷实在是看不下去,「这样不行,我去买药去。」
那祯禧再不肯让他去冒险的,「不碍事,我只是着了凉,现在已经开始发汗了,表哥不要让我急,我自然是好的快。」
冯二爷实在是被她吓坏了,晚上不肯去休息,要守着她看,生怕半夜里烧起来,送医院都来不及了,只能是个傻姑娘,脑子都坏了。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会好?感情生病还是能自己控制的啊?」
那祯禧扭过头去,不知道要必要开口,只是外面战火连绵,她虽然向来是个含蓄的人,却对生死有了直接的感悟,「上次,是表哥气的我。」
冯二爷掏了掏耳朵,只觉得自己是太累了,「说什么?」
那祯禧就带着一点儿生气,「我说,是表哥气得我,上次发烧了不肯退下去,差点儿成了傻子。」
冯二爷不由得板着脸,「烧糊涂了,哪里是我气的你,向来是你气人。」
那祯禧更是要板着脸,黑头发在一边,看的人发怵,「不是你要解除婚约?」
冯二爷更是要板着脸,「是你要解除婚约,自己要回来的,我婚礼请帖都准备好了,你却跑了。」
「那是表哥有二心不是,不是我良人。」
她自己故意气人的,什么话儿都戳着命中点来说,少有的犀利跟直接。
又紧接着一句,就更直白了,「小女子不才,未得表哥青睐,表哥见谅,往后如花美眷,燕肥环瘦,知心知意。」
冯二爷只觉得这是紮自己的,听着她带着鼻音,不由得眼角也带着湿润,「禧姐儿——」
他喊了一声,声音带着撕扯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