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骊宫(1 / 2)

文茴笙

时年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喊了什么,刘彻又可能误会成什么。

他手往下,轻抚她脖子,低声道“你不肯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心中有别人了吗”

“不、不是的”时年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他的语气还很平静,却隐隐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克制和压抑,“还是说,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只是一时偶然,才在梦里叫了他的名字”

无关紧要的人吗

时年听着这句话,脑中却闪过纱帘飘飞的寝殿里,杨广炙热的吻,还有眼角落下的泪

女孩的失神和迟疑落入眼中,刘彻额角青筋狠狠一跳。

又是这样

她说要当皇后,他便知她不是真心的,那只是拿来逼他放手的借口。但他依然做了。即使这可能改变大汉朝堂未来二十年的格局,甚至影响他对匈奴布局多年的最终决战,但他还是做了。

心中存了微薄的期望,他答允了她要求,她便会信守承诺,安心留下来。

可听到她今日又去找了李少翁,他便知,她依然没放弃。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当不知道。

他连这都忍了,她却回报给他什么梦里诉情依依,醒来连说一句假话骗他都做不到,她到底当他是什么,当他的情意是什么

既然怎么都不肯为他留下,当初又为何要出现

他死死瞪着她,眼中几乎有恨。

时年有些害怕,不自觉往后缩,谁知这动作更刺激了他。

刘彻忽然低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他吻得那样用力,时年只觉一阵锐痛,立刻就尝到了血味。

她下意识挣扎,推攘他胸口的手却被他制住,反压在枕边,更用力地吻下来。

“唔”

宽大的床榻上,男人和女孩纠缠在一起。随着动作越来越激烈,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在发泄胸中的怒气。

时年只觉氧气越来越稀薄,心也越来越慌,生怕他借怒发疯,再做点别的,心一横,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刘彻吃痛,猛地后退,总算松开了她。

时年逃出禁锢,立刻往后缩到榻角,用被子挡住自己,大口大口喘着气,又是防备又是害怕地看着他。

“刘彻,你不要这样”

刘彻站在床前,伸手碰了碰唇。

他唇上染血,有她的,也有他的,两人的血混在一起,红得有些诡异。

他看着指尖血迹,轻轻一笑,眼中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年年,我今日便告诉你,你死了逃离我的心吧。我不管那个人和你是什么关系,是无关紧要还是至关重要,反正你不会再见到他了。

“除了我,谁也别想得到你”

说完,拂袖而去。

时年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

第二天早晨沅沅看到时年唇上的伤口,羞得脸颊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时年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心里只觉得无奈。

想到昨晚的事,她只想问自己,当时是脑抽了吗怎么就不知道解释呢根本不是刘彻想的那样

天地良心,明明他们三个她都梦到了,为什么只叫了杨广的名字就因为他出场最晚吗

这不科学

聂城还没回来,不知道他打探得怎么样了。时年本来见到他就没那么着急了,此刻却再度焦虑起来,只想快点解决了事情离开。

夜色中,男人隐带恨意的双眸,让她现在想来胸口还堵得慌。

她是真的怕了。她和刘彻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再这样下去,她担心就算她走了,刘彻依然会因为对她的心结做出什么事来。

难道也要消除一次他的记忆吗

窗外下着小雨,噼里啪啦打在瓦片上。

时年趴在案上,望着庭中淅淅沥沥的雨幕,像离人解不开的愁绪,好一会儿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真的不想的”

不想亏欠他们。也不想让他们恨她。

就这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她才回过神,长叹口气。

发愁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应该把心思多放正事上。

聂城那边她帮不上忙,思绪飘来飘去,最后落到那个神秘人身上。

他的身份和目的始终是这几次事件的关键,其实这两天时年一直有个疑惑,那个人做这些到底图什么

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总是有目的的,不是为钱为名,就是为恩为怨,不可能真的一无所求。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只是一个只想毁灭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要的天生变态,那他毁灭就好了啊,没必要做那么多不相干的事他比他们厉害那么多,如果真放开手去做,她觉得他们根本抗衡不来。

他的表现,更像是跟他们有私仇,只想戏耍他们、折腾他们,却不急着把他们彻底碾死。

更准确地说,是跟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有私仇

脑中忽然闪过昨晚那个梦,还有梦中的人。像是在夏天嗅了一下瑞脑,一股寒意直冲上脑门,时年猛地浮现一个猜测。

很荒谬,她从来没这么想过,但是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瞪着前方,半晌一动不能动。

直到身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想什么”

是聂城,他回来了。

时年没有看他,还是看着前面,片刻后说“我有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想法。”

聂城神情立刻严肃,“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但我又觉得不太可能。有太多对不上的地方。有太多逻辑不通的地方。但是”

但即使有这么多说不通的地方,那个念头依然疯狂在脑中叫嚣,让她想装不知道都不行

聂城眉头紧皱,“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年深吸口气,终于转过头,直视他道“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我有一个猜测。但我拿不准。我需要,验证一下”

刘彻在未央宫的行踪不是秘密,时年随便一打听,就得知他今日下朝后便去了神殿,多半又在和李少翁论道。

时年带着人过去,刘彻见到她有点意外,淡淡道“你来找文成将军那恐怕得等等了,朕与将军还未谈完。”

他的态度有些冷淡。自从认识,只有她不理他,刘彻还从没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过话。

时年知道是因为昨晚,莞尔一笑,说“我不是来找文成将军的,我是来找你的。”

刘彻一愣。

时年上前,主动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等朝中的事忙完了就带我去温泉宫吗那你现在忙完了没有我好想去哦,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

刘彻盯着她没有动,半晌,道“你又想做什么”

他太明白她了。每一次她的主动亲近都是别有目的,上回是为了求他准她见李少翁,这回呢

时年沉默一瞬,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现在说我已经放弃了你也不会信。但无论我想做什么,至少,现在我还在这里。”

刘彻表情微变。

时年握紧他的手,“你说那是你为我修的宫殿,我很想看看。你带我去看看吧。”

刘彻看着她,薄唇紧抿,一双眼睛黑如深潭。

许久,他抽回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离去。

时年看着他离开,轻舒口气。

李少翁从她来了就识趣地退到一边,此刻方道“夫人要和陛下去温泉宫”

就像时年知道刘彻不会拒绝自己一样,李少翁当然也能看出刘彻虽然嘴上没同意,但已经心允了,故有此一问。

时年点头,李少翁说“昨日夫人曾说,已经想出回家的办法,很快就要离开,莫非此去温泉宫便是要”

这回时年却摇头了。

她看着殿内的鎏金大鼎,里面升起袅袅熏香,淡淡一笑,有些惆怅的样子,“昨日将军也曾问我,像这样在这漫漫时光长河中来来去去,可曾对谁觉得亏欠我闻君一言,昨夜便做了一梦,梦到了许多从前之事。您说得对,我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对不起陛下了。”

李少翁沉默。

时年又说“陛下确实为我付出良多,不仅相思十七载,连皇后之位也能应允。从未有男人对我这样。所以,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此去温泉宫,一是想和陛下单独相处一些日子,二来,也是想避开宫中的人和事,好理清思绪,想明白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李少翁道“夫人莫非会为了陛下留下来”

时年回头看他,对方脸上有难以掩饰的震惊和愕然,头一次不那么仙风道骨了。

她扬眉,仿佛有点迷惑,“将军这是什么表情,这难道不是您希望的事吗”

李少翁一噎,掩饰道“臣只是有些惊讶。”

时年耸肩一笑,“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就像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没想过将军会对我说那样的话。”

李少翁下意识问“什么话”

“您忘了您说,原来夫人不是蓬莱之人,而是将来之人”

李少翁睁大眼,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这个。

时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欠身笑道“我还得回去收拾去温泉宫的行装,就不叨扰将军了。改日有机会,再来与您论道”

五日后,刘彻下旨,前往骊山温泉宫避暑。

虽说自从骊山的行宫修好,刘彻每年都会去住一阵子,短则数日,长则几个月,但那都是在朝中无大事的时候。如今河西初定,浑邪王马上就要入长安,陛下本该在未央宫郑重地接待对方,却在这当口跑去行宫,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但即使再想不明白,也无人能阻止他的决定,所以九月下旬的一天,浩浩荡荡的銮驾出了长安,前往长安东北方向的骊山。

值得注意的是,陛下此行没有带皇后,也没有任何后宫嫔御随行,除了,他新近册封那位夫人时氏。

关于这位时夫人,确实如李少翁说的那样,是如今宫内宫外最瞩目的对象。

一个无根无基的孤女,一入宫就封夫人,还住进了陛下寝居的宣室殿,这风头,连当初的李夫人都被盖下去了。

一部分人在啧啧称羡,感慨又是一则因为君王恩宠而一步登天的未央传奇。

另一部分人却感到了不安。

陛下如果只是宠一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封夫人也不打紧,哪怕这是皇后以下最高的地位,但毕竟还在皇后以下。

可陛下最近在朝中的诸多动作却让人不由怀疑,他的意图并不止于此

看出端倪的人胆战心惊,同时还有些不可置信。

这太不合常理了,且不说卫皇后虽然不复早年盛宠,但多年来规行矩步,从未真正失却圣心、招致陛下厌弃,单看如今朝中的局势,还有对匈奴的战事,陛下就不该、也没理由这么做

难道就为了讨一个女人欢心他是疯了吗

朝中众人各异的心思时年并不知道,她和刘彻来到骊山,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温泉宫。

这里并没有未央宫那么巍峨壮观,占地面积也没有那么宽广,但楼阁殿宇掩映在青山绿水间,远远望去,有一种世外仙源的出尘之感。

她坐在马车里,挑帘望着半山腰的宫殿良久,久到旁边的刘彻都忍不住出声,“坐累了已经进山了,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还是他今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虽然答应了带她来温泉宫,但刘彻对她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时年也不介意,问“这就是你为我修的宫殿”

刘彻一顿,“是。怎么了”

时年展颜一笑,“我很喜欢。”

刘彻默然一瞬,别过了头。

时年知道刘彻还没消气,但他被自己的话打动了。上一次加上这一次,他们一共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数月,还总是被各种纷繁的人和事分去了心神。现在她说想和他一起住去温泉宫,无论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可以拥有一些只属于彼此的快乐时光。

他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

尤其是离开前时年特别提出,此行就是他们两个,文成将军不必随行,更让刘彻放心了些。

时年和刘彻一起住进了温泉宫的主殿蓬莱殿,殿名“蓬莱”,所处的位置也确实像蓬莱之境,地势是整个温泉宫最高的,推开窗能看到缥缈云雾、葳蕤山色,遥遥还有清泉的叮咚声传来。

时年本来是有目的的,但就像刘彻说的,离开未央宫来到这山中,她真的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

不仅身体如释重负,连精神也变得松弛,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机好像也一夜之间变得重要了。

她干脆抛弃杂念,开始真正投入地享受这座为她而建的宫殿。

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窗外鸟鸣啁啾,山里空气清新得像是能把人的肺也洗一遍。自从加入7处时年就多了锻炼的习惯,之前因为在宫里觉得不方便一直忍着,现在彻底解放自我,早饭前先练半小时瑜伽,然后冥想。

有一回被刘彻撞上,他看着盘腿坐在垫子上的她,半晌,谨慎道“你在打坐吗修行”

时年“差不多吧。”

刘彻虽然来了温泉宫,但将政事也带了过来,每天上午都要抽一段时间与大臣议事,和宫里上朝时一样。

他忙的时候,时年就带着宫人去山里乱逛,看看这里的小花,摘摘那里的野果。有些野果很好吃,有些却很酸涩,时年如果遇到好吃的会带回去,等刘彻忙完了就殷勤献宝,以示自己的劳动成果。

刘彻也很给面子,每次都吃了,但最后一次当他咬下去后却沉默了。片刻后抬眸,面前的女孩一脸无辜,却藏不住唇角的笑意。

他说“你故意的”

时年终于笑起来,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很酸对不对我被这个果子骗了它看起来那么大那么红,我以为怎么着也不会难吃吧,谁知道,它居然是我吃过的果子里最酸的”

真是果不可貌相啊

时年的情绪也感染了刘彻,他不再像最开始那么别扭冷淡,除了处理政事,剩下的时间全用来陪时年玩了。

他会亲自带时年入山,不过他对摘果子没兴趣,他教时年打猎。十七年过去,皇帝陛下的骑射功夫不仅一点没退步,反而越发好了,纵马在山林中奔驰,目光锐利如鹰鹫,寻到一个目光手一松,羽箭便直射出去,正中一头逃窜的母鹿。

他抓着弓得意一笑,“今晚烤鹿肉给你吃”

时年很用心学了,但骑马打猎对她的难度还是太大,而且她也觉得有些血腥,慢慢的心思就飞远了。于是,当刘彻打着打着忽然回头,才发现身边的人早就把弓丢开,正抱着侍卫不知从哪儿给她捉来的小兔子玩得开心。

刘彻失笑,还有点被忽略了的不满,故意说“你想吃这个”

时年立刻护住兔子,双眼瞪得溜圆,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兔兔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

时年还放风筝。

这个时候风筝还不叫风筝,甚至不叫纸鸢,是用竹片做的。时年在这时终于发挥了自己穿越女的优势,带着沅沅一起亲手扎了一个风筝,没有纸张就用缎子。做成后刘彻看着那个古怪的东西,坚决不相信它能飞得起来。

时年气个半死,硬逼他在一边站着,自己扯着风筝跑来跑去,累得半死,可风筝最高只飞到屋顶,而且坚持不到五秒就又灰头土脸地落下来。

最后时年脸挂不住了,跺脚道“风是风不对等明天,或者后天,选个风好的时候,我一定能飞起来的”

刘彻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留女孩在原地大叫“你不信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明天一定能飞起来的你现在不信我,就等着打脸吧”

当然,既然都来了温泉宫了,最重要的温泉怎么能不泡呢

温泉宫有大大小小几十个汤池,其中以蓬莱殿后的汤池最为华丽气派,因是露天,浸在其中能看到满天星斗。

第一次要泡温泉时,时年刚换上了白色寝衣,还没进去就看到刘彻也换了衣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