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正月(三)
管嬷嬷随柳雁进了屋里后才问道,「方才那是哪家的公子,可不曾见他来过我们府上。」
「书院里认识的,认识很久了。」柳雁不打算多说,嬷嬷要是知道他的身份,定会告诉兄长,兄长也一定会斥责她。
管嬷嬷小心说道,「姑娘同他往来可以,可不能避开旁人,私下见面。」
柳雁只知自小嬷嬷就这么叮嘱,也知道男女有别,可还是不知到底「别」在哪里,不都是有鼻子眼睛的,为何偏要分得这样清楚,好生奇怪。
翌日雪一消停,柳家一众人又往俞州驾车过去。抵达安家,已是正月十一。
安从浦是柳雁的外祖父,也是安家如今的当家人。而立之年圣上念及戎马有功,封爵永顺伯。如今已解甲归田,安居俞州。
安从浦为人严肃,不苟言笑,连带着安家的氛围也不比柳家轻松。柳长安和柳雁一起进到大堂,先给外祖父母叩头问安。
「起来吧。」安从浦见外孙比去年又长了不少个子,又见两人规矩都学得好,十分欣慰。
下人已将他们请到座上,添了茶点。
安从浦说道,「赶了六日的路,可还吃得消?」
柳长安答道,「并不累的。」
祖孙几人一年不过见一回面,言谈略显生分。问了几句话,安从浦见两人确实不是很疲累,轻叹一气,说道,「去见见你们姥姥吧。」
柳雁心头咯登,外祖母果真……她随哥哥一同起身,跟他往外祖母姚氏的房间走去。稍稍留意下舅舅舅母的神情,就知外祖母怕是病得不轻。
仆妇见了两人,面露微喜,立即敲门低声跟里头禀报。很快就有个高个妇人来开门,柳雁认得这是三舅母。
两人进去前,三舅母说道,「老太太已病了半月有余,大夫说怕是熬不了多久,等会相见,可不能哭,老太太病得糊涂,还不知自己病重。」
兄妹二人点了点头,心头沉甸甸。
进了里头,柳雁只觉这屋里散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味,简直跟医馆的气味一样。她轻步朝里走,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人,脚已经迈不开了。
老人已经是瘦骨如柴,面颊深陷,不见半点红光肉色,嘴巴张张合合,每吐纳一口气,都似要耗尽气力。
三舅母见两人顿足,轻轻推了推,「快去吧。」
柳长安先迈了步子,走到床边,近看更觉外祖母消瘦得厉害,开口时都觉声音在发抖,「姥姥。」
昏睡中的姚氏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眼眸已罩了一层白,并看不太清眼前人,可声音还是听出来了,嗓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见,「长安……」
柳长安不自觉双膝跪下,好让姥姥看得更清楚,「姥姥,长安和妹妹来给您拜年了。」
他回头看了看妹妹,柳雁这才提步。也跟哥哥跪下,「姥姥。」
姚氏听见这稚嫩唤声,才终於有气力偏头认真去看,还是瞧不清,「雁雁啊……」
柳雁看清形容枯槁的亲人,鼻尖一酸,「在呢,姥姥,您去年说要带雁雁过元宵看花灯的,雁雁就来了。您要快点好起来。」
姚氏并不知自己大限将至,还仔细应声,「好好……」说了两个字,又昏沉起来,睡了过去。
两人跪着没动,等了许久,又见外祖母睁眼,她自己也无意识自己睡了过去,「阿茹啊,娘不答应那亲事……不答应……让你爹把媒婆赶出去。你不要求我,娘求你……」
柳雁知道姥姥在说糊涂话,那阿茹不就是自己的母亲么?
姚氏还在断断续续说着,想起女儿出嫁时,她哭得一夜不能入眠。即使嫁得那样风光,还是觉得哪怕是圣上娶亲,也委屈了她的女儿。可怜不过几年,女儿就去了。这眼也在那时哭得半瞎,若是当初铁了心不让她嫁便好了。
可惜木已成舟,爱女已去,再不会在跟前喊她娘。
姚氏想着想着,又想起女儿儿时趴在她膝头上,她轻声哼唱,看着女儿安然入睡。
久不见动静,连呼吸都渐渐消失。柳雁蓦地抬头看向她,发现外祖母已然睡着,再不会醒……
柳家知道姚氏过世的消息,又听闻连她离世前都在喊安茹的名字,让老太太好不惋惜,连连叹气,「怎的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钟嬷嬷在旁轻声,「不是说自去年腊月身体就愈发不好了么,许是一直在等少爷姑娘过去,想见最后一面,方安心去了。」
同为老人,老太太的心也是不舒坦,说道,「让墨荷写信告知二郎吧。」
钟嬷嬷领话退下,到了那时听见二太太娘家来人,就顿步等里头的人将话说完。
李墨荷还不知安老夫人过世,听说母亲来了,想着是为了弟弟的事,忙请她进来,见面便说道,「娘,女儿正好要去找您。我让人去打听了那苏蝶苏姑娘,万万进不得我们李家门!」
秦氏稍有冲疑,「为啥?」
「听说苏姑娘家里是做草鞋卖的,也种几亩地,想来赚的钱只能是温饱对吧?可那苏姑娘穿的每件衣裳却都是好的,整日花枝招展,那些人说她的钱来路不干净。这样的姑娘哪里能做李家媳妇。」李墨荷想母亲定不会这样糊涂答应,之前弟弟只说是个寒门姑娘母亲就不愿了,说了这些,也不用她担心苏蝶进门的事了吧。
秦氏也是恼怒,却又叹气,「你弟弟可是寻死觅活要娶她,难不成你要娘看着他寻短见?」
李墨荷听话里不对,诧异,「娘,你该不会是想答应这婚事吧?」
「否则我能如何!我是不愿要那种女人的,可奈何你弟弟喜欢得要紧。也罢,娶进家来,老老实实待着我也不计较她以前的事了。莲花儿你也由着你弟弟吧,别为难他了。」
李墨荷顿时愕然,「娘,我怎会是在为难他?这种姑娘不能娶的,否则日后累的是您和爹爹。」
秦氏瞪眼,「难道眼睁睁看你弟去死么?」
「他又怎会有那个胆子,那日不过是他的苦肉计。」
秦氏就怕儿子是认真的,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听女儿的话,「这儿媳若不好,休了再娶就是!如今我们李家还愁娶么?」
李墨荷苦劝无果,她已嫁进柳家会怕弟妹不好么?她怕的只是爹娘受了薄待遭罪罢了。况且弟弟即便是休妻,名声一坏,好人家的姑娘也不大肯来的。
钟嬷嬷不好在外头多听,便跟门外丫鬟说了请李墨荷说完了去老太太那,就回去了。进屋后稍有犹豫,还是把刚才的事和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听得拧眉。
李墨荷送走母亲,听见老太太有请,忙平复心绪过去。
老太太跟她说了安家老太过世的事,也让李墨荷好生感慨,又道,「长安和雁雁要服丧五个月,书院那边儿媳去说说,等夏时再去。」
老太太点头,「且安排好吧。再有,娘想跟你说说。你如今是柳家媳妇,不是李家女儿了,已外嫁的姑娘,娘家的事到底不好多插手,否则让旁人知道,还以为你心仍在娘家,这实在不好。」
李墨荷猜着老太太是知道方才母亲来过,还说了什么事,虽然觉得娘家的事不能不管,可还是点了头,答应下来。
算是挨了训的李墨荷从屋里出来,更觉胸闷,只盼那苏姑娘不似传闻中那样厉害,否则爹娘弟弟妹妹都要吃亏的。人活一世,要操心的事当真不少。
寄了书信给柳定义,她又去了书院找薛院士说。
外祖母过世守孝五个月,不得外出玩乐,不得进食荤菜,薛院士也明白,只是心觉可惜,这半年不来,也不知要落下多少功课。想了想从书架上取了书交予李墨荷,客气道,「这些书还请柳夫人转交给令千金,让她好好专研,回来本院士要考她的。」
李墨荷看着那有半臂高的书,忍不住为女儿求情,「这未免太多了吧……雁雁她素来是不爱念书的,是个小懒人。」
薛院士点头,「那正好在家好好攻读。」
李墨荷无法,只好让下人接过,又道,「那我便放在雁雁书房里,您赠与她的真迹下面,她瞧见定会好好念的。」
薛院士意外道,「我倒不记得何时送过她什么字画,何来真迹?」
李墨荷笑笑,「就是那『通』字。她同我说过好几回了,耳熟能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