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的话,沈映雪真的想告诉这些人,凌云早就死了,别想着见他了。
可是不行,因为凌云和沈映雪用的是同一张脸,除非他能狠下心来给自己毁容,否则凌云随时都可能出现。
客栈小二端着饭菜过来,看到大堂里的凝重气氛,大气都不敢喘,颤抖着手把食物摆上桌,离开的时候还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沈映雪淡淡看了他一眼,笑着说“紧张什么我这么可怕吗”
诸成玉听到他轻描淡写的话,想起来他刚去簪花巷,与花主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花主就表现出了意外的宽容,可是嘴上偏偏要说一些威胁恐吓的话,让他收收心思。
只是诸成玉和普通人不一样,如果是别人被花主这么说,肯定什么都不敢做了。诸成玉却是想着,花主很强,他一定要攀附上花主。
诸成玉笑了起来,侧着脸朝向沈映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沈映雪注意到这小子在偷笑,伸手打了下他的头,“笑什么”
诸成玉连连摇头。
伏晟在一边都看呆了。
他以为什么都打探不出来,没想到过来一趟,就发现与花主有关的好多秘密。
只是这些秘密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似乎都是繁杂琐碎的小事,没有一件指向花主的身份背景和师门传承。
但是他知道了花主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大儿子叫凌云,就是之前在玉鼎山庄假扮沈映雪的那个。江寒枫与凌云朝夕相处,生出情愫,不惜为他离开玉鼎山庄与簪花巷的人混在一起。
小儿子就是眼前这个白发蓝眸的盲眼少年,看似天真无邪,实则是非不分,继承了花主的性子,城府深沉,小小年纪就恶毒得很。
花主的女儿,就是那位穿着白衣,神情冷酷的美貌少女。她看起来和江寒枫的关系还不错,或许和凌云的关系也不错,所以江寒枫才如此讨好她。
如果能辖制住花主的孩子,迫使花主低头妥协
不对
那个白发少年,还有白衣少女,在听说凌云也是花主的儿子时,流露出的神情带着震惊,就好像他们也不清楚花主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这又该如何解释
伏晟越想越觉得花主的心思深,他可能早就料想到会有今日,所以才这么安排,把儿女们分开,让他们不清楚彼此的存在,最大限度地保护他们。
伏晟觉得,花主的真实意图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就如同他派遣凌云去假扮沈映雪一样,做出这样的安排,肯定还有其他他们不知道的原因。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花主说。
伏晟回神,重新笑得温文尔雅,他看向花主,虽然斗笠遮挡住了他的容貌,伏晟却能感觉到,花主的态度骤然冷了下来,全然不复面对白发少年时的温柔。
伏晟不了解他,没想太多,还以为他对待陌生人就是这样。
“簪花巷声名鹊起,您也是个厉害角色,江湖中不少人都想与您结交,我也不例外。我偶然得知您就在此处,所以前来拜访,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沈映雪打量他,“拜访空着手来的”
他看伏晟不顺眼,就忍不住给他找茬。
如果之前没遇到伏晟和祝让他们凑在一起,白天在茶楼遇到他们的时候,沈映雪就让荀炎把人拿下,自己上去报仇了。
他很清楚,伏晟只是表面的棋子,他的背后还有祝让,祝让的后面还有安忠郡王府,安忠郡王后面,还不知道是谁。解决伏晟很容易,可若是想把后面的人揪出来永绝后患,那就难了。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沈映雪不想暴露魔教教主的身份,只能暂时忍耐,以相对平和的态度面对伏晟。
伏晟笑容变得尴尬起来,他确实是空着手来的。
他们江湖人很少在乎这些虚礼,伏晟自身的身份够高,不是什么人相见就能见的,他亲自过来,已经说明了诚意。
沈映雪这么一说,伏晟就从平等的门派之主,变成了低他一头的小辈。
伏晟心里不爽,但也拿他没办法,笑着说“是我失礼了,我原是想着应当携礼拜访,只是不知道花主喜欢什么,怕犯了您的忌讳,又想着您这样的人,应该不会缺少什么,故而空手前来。俗话说礼轻情意重,我想与您交好的诚意,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沈映雪盯着诸成玉,“快吃,吃完去上课。”
诸成玉委屈地抿了下嘴巴,借着眼睛不便,故意磨蹭。
他能感觉到猫的敌意,最初还以为猫是在警戒他这个陌生人,可是熟悉之后,猫对他的敌意反而更重了。
他表面上细心体贴,花主不在的时候,说话阴阳怪气的,明里暗里警告他,直接把看他不顺眼写在了脸上。
诸成玉没想过原因,看他不顺眼的太多了,无非是外貌和性情两个方面。诸成玉改不了自己的外貌,也不会改性子,猫不喜欢他,他也无所谓,只要爹爹对他好就够了。
不过他也确实不爱和猫独处。
沈映雪又催了诸成玉几句,对伏晟道“我这里从来不养闲人,我的朋友,也没有无用之人。”
伏晟说“揽月楼做的是情报生意,想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沈映雪望着他,笑了起来,“你就不怕这是在与虎谋皮”
“怕。但我还知道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伏晟顿了一下,用一种闲聊的语气说“您上次饶过霍衍一命,霍衍回去之后与我提起过您。我仔细想了想,似乎与您并无仇怨花主是不是记错了,把别人做的事,记在了我的头上”
“我倒是觉得,是你做了坏事,却没放在心上。”沈映雪语气冷了下来,“恐怕就算结盟,也要互相防备,这联盟结与不结又有什么区别区区一个揽月楼,还不足为惧,我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伏晟表情难看起来。
兰锦慢悠悠放下筷子,“伏楼主,主人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您还是请回吧。若是惹了主人生气,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伏晟站起身,朝兰锦行了一礼,自己离开了客栈。
荀炎问“公子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沈映雪说“簪花巷杀他,真是便宜他了。”
那几个不清楚沈映雪真实身份的,都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荀炎和兰锦他们听明白了,沈映雪想用魔教的名义杀了他,为死去的人,还有逝去的魔教报仇。
英雄大会越来越近,京城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后面几天沈映雪没敢出门,在客栈里安心等待那天到来。
等日子到了之后,他以为不急,照旧是以前的时间起床,慢悠悠洗漱好,吃完早饭,才准备出发前往玉鼎山庄。
玉鼎山庄最近很乱。
江寒枫是山庄的武功最高的人,他为情离家出走,玉鼎山庄的人好像失了主心骨,开始惶惶不安。
好在其他门派也乱,玉鼎山庄的人想跳槽也没有好去处。
江西岸费了些功夫解释清楚江寒枫的去向,但是对韩敬的叛逃无话可说,只能努力把这部分影响降到最低。
眼见其他几个门派的掌门,不但没有平复事端,反而斗争得更厉害,江西岸组织了这个英雄大会,希望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来共渡难关。
江西岸料想到有几个势力不会给他面子,但是没想到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没有一方缺席,他们聚在一起也没干好事,就是把玉鼎山庄和魔教勾结的旧账拿出来翻。
如果江寒枫还在,那群人肯定不敢这么做。可是现在玉鼎山庄只有他和江知意,两个人也是有名的高手,但还是差了些。
江知意派人去招待客人,总是有打架斗殴,言语辱骂的事情发生,忙得他来回跑,最后实在无奈,就去找他师父求助。
“弟子无能,实在制不住他们。那些门派显然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如今进退两难,师父觉得该如何是好”
江西岸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也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他嘴边蓄着须,蹙起眉来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是个古板正直的人。
“是为师的错,高估了这群人。”江西岸无奈道。
他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些门派还看不到危机,依然忙着内斗。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么强大的魔教突然就没了,到处透着猫腻。
伏晟的人设崩塌之后,他以前做的事情,仔细想想更加令人觉得可怕。
江知意道“要不要找二师兄回来”
江西岸说“你知道他在哪儿之前没找到他,如今更是来不及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又有人来报“梵天帮的人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江知意见怪不怪,拿起剑,疲惫道“我去看看。”
江西岸调整好心态,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重新出现在英雄大会的现场。
这群人吵吵闹闹,谁也不服谁,恨不得现场搭个擂台,上去比武,决斗出个第一名来。
江西岸留意到下方的伏晟,他没有参与那些人的吵闹,清清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伏晟偶尔会左顾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到来。
大概又一个时辰过去,江西岸才明白对方在等谁。
玉鼎山庄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庄主二庄主回来了”
江西岸松了口气,“快带他过来。”
“二庄主与一伙奇怪的人一起过来的,弟子方才也说让他来您这里,二庄主推拒了,说是要等一等。”
江西岸心想,江寒枫做事向来有他的原因,他人回来就好,不差这一会儿,也就没有催促。
片刻后,几个人抬着一个步撵进来,那步撵很高,看起来像是王孙贵族才能用的形制,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铺了一层洁白的兽皮,兽皮的边缘处有金色的流苏,纯净的红宝石掩盖了针脚。
步撵上坐着一个黑衣男人,他戴着一个斗笠,黑色的纱幔遮挡住他的容貌,露在外面的肌肤只有那双手。
一双骨节匀称,白皙莹润、修长有力的手。
那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了几下,看起来手的主人心情颇好。他的坐姿也极为闲适,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那些聚在一起的江湖人,不知不觉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人马。
步撵下方,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冷漠男人,杀气凌冽,一看就不好惹。他的旁边是书生打扮的青衣人,只是那个书生看起来并不儒雅,反倒带着疯狂肆意的笑容。
这群人是谁
哪里又冒出来了一个魔教
正道的人警惕地看着他们,那些门派的首领则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只有伏晟,在见到他们之后,有一种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在座的都知道揽月楼是做情报生意的,伏晟知道的事情,比他们都多得多。看伏晟这个表情,应该是清楚的。
冷翠山庄的少主凑过来问“伏楼主认得那些人”
伏晟笑道“不止我认识,在座的诸位,应当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只是此人难得出来,难怪诸位大侠认不出他来。”
“这人是谁”
那个青衣书生,好似听到了谈话,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道“簪花巷初来乍到,诸位有礼了。”
簪花巷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簪花巷
听说揽月楼的副楼主曾经和簪花巷的人对上,甚至都不用花主出手,几句话就着了他的道,回来之后一病不起,连床都下不来,眼看着没几日好活了。
簪花巷的主人是个很厉害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擅长什么,短处在哪里。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寥寥无几,能拿出来说的,只有那几件事情。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加让人忌惮。
因为那几件事情看起来毫无联系,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做的。
万宝贵的守卫森严,有重重暗卫和火器,身边的仆从也不少,侍卫更是数不胜数,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这种惜命的人,必须出手的速度很快,快到万宝贵甚至来不及出声叫喊,还要轻功很高,才能及时逃脱,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果想杀死松山阁老,那就更难了。
松山阁老也是有名的武林名宿,他的传说大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过去,他的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身手依然不减,只是不爱与人相争,所以名气才小了一些。
簪花巷的人轻易杀死了松山阁老,这就说明此人必定有与松山阁老相争的武功,绝对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至于青羽宫宫主的死,那就更加众说纷纭。
揽月楼的人卖出去几份情报,说这些事情是江寒枫做的,当时没有人相信。因为之前围攻玉鼎山庄,已经让伏晟失去了口碑,现在揽月楼放出这么离谱的消息,大家只能认栽,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没想到江寒枫还真的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穿着玉鼎山庄的那身白衣,手上拿着他的剑,表情冷酷,一如既往地湛然若神。只是他的视线,总是再不经意间看向步撵上的那个人,好像很在意那个人似的。
有人悄悄说“江寒枫一定是被花主胁迫了。”
江西岸看到江寒枫,吐出一口气,朝他露出微笑。
江知意道“二师兄肯定也是听说了英雄大会,才赶回来给咱们助阵。”
他不觉得二师兄对“沈映雪”有那么上心,连玉鼎山庄都能放下。可是随着江寒枫离开的时间越长,江知意就越不确定了。
他是庄主的亲传弟子,也是江寒枫的后辈,年纪轻,剑法也不错,看起来可以顶住玉鼎山庄。只有他自己知道,江寒枫和韩敬离开之后,他的压力有多大。
如今江寒枫回来,江知意真的松了一口气。
那边抬着步撵的人,来到水榭旁边的空地上,放下步撵,接着两个汉子出来,抬起上面的木椅,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那个黑衣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看起来对这些习以为常。
等落地之后,那些人站在黑衣人身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放在了这边,那些人做出行动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直到他们入座,有个不长眼的说话了。
“你是何人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有本事露出脸来,报上名号”
沈映雪说“我的名号,也要看你们配不配听。”
他刚才被抬着进来的时候坐的很高,清楚地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马赛克。
这些马赛克各有各的特点,其中有个莲花造型的,还有个机器猫造型的非常突出,唤醒了沈映雪的记忆。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马赛克打到了别处,沈映雪看到他们,那个熟悉的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中,像是慢放一样,借着原主的眼睛,记录下他们的脸。
这些人里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沈映雪不记得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也为原主的伤势出了一份力,都应该记在记仇本上。
“好大的口气”这次换了一个声音,说话的人躲在人群里,藏得很严实,仗着别人看不见他,讲话非常有底气,“玉鼎山庄的英雄大会,再不济也有英雄二字,你这幅模样,哪里像是英雄,我看啊,简直像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兰锦气得咬牙,被荀炎抓住了手臂,他回头怒视荀炎,“你这是做什么主人被这种小人羞辱,你也忍得下去”
荀炎说“你想杀人我不管,但你若是要用毒,把所有人都毒倒,公子绝对不会乐意,我自然要管。”
兰锦只好放下袖子里的东西,收起了动作,两手垂落,目光阴沉。
沈映雪过来,只带了江寒枫、荀炎、兰锦、韩敬三个人。诸成玉还在客栈写作业,沈映雪没让他来。
此时韩敬依然穿着女装,眉眼凌厉,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从烟花女子到江湖侠女的转变。
他听到那人的话,脚尖点地,飞到了水榭的上方,换了个潇洒的坐姿,冷冷地握着剑,扫视下方,用冰冷的女声道“刚才是哪个臭虫在说话敢不敢再说一遍”
无人应答。
沈映雪继续道“你们这是在聊什么继续啊,不用管我。”
江西岸想建立新的规则,让江湖恢复以前的平静,但是大多数人想浑水摸鱼,觉得能从中捞到好处。哪怕吞并一个门派,掌管的势力也能更大一些。
但是他们吵得时候,就容易发散,各吵各的,还有人吵着吵着打起来,旁边有人看热闹,也有人拉架,场面非常混乱。
沈映雪来了之后,他们才停下来,要说继续刚才的事情,一下子还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所以他们依然忌惮地注视着沈映雪。
最前面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腰上挎着刀的汉子说“阁下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