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一个女孩正急匆匆的快步走着,她的手里抓着一个平板,一路上还不断地确认平板上的资料。
几个和她抆肩的同事,对她无礼的举动埋怨了几句,但她只顾着赶到电梯前,慌忙地按了几下电梯,焦急的看着上头的数字5、6、7……10、11、12缓慢的增加,到了她的楼层,她不等电梯门完全开启,也不等里面想要出来的乘客,就这麽挤了进去,然后又慌乱地按了电梯面板,电梯里七八个乘客都在看着这个带着粗框眼镜,交缠的头发像顶着一个鸟巢在头上,一身宽松邋遢的衣装,和那一双夹脚拖鞋。
「咳!那个……这位同事,是哪个部门的,就算公司没有硬性规定穿着,但还是希望你能注意一下仪容。」一个深沉厚重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对这段话丝毫没有反应,男子示意身旁一个看起来像是秘书的女子,女子伸出手点了点她的肩头,她回过头发现公司高管正眼神严厉的盯着她,她连忙鞠了个躬。
「是你啊!什麽事这麽着急,连研究室的拖鞋都穿出来了。」
「啊!对!那个……那个……」她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一阵慌乱后,才在脑子里整理出自己想说的话,「……经理,我刚在伺服器里整理数据,在第三号伺服器的第二十八号储存器里的第一百四十三号资料夹里读取第六百七十一号资料时,发现这些资料。」
她将手上的平板递给经理,经理接过手,低头看了一会后皱了皱眉,随后有意无意的将平板往身后一藏,「田芳凌,你跟我到办公室,这些是公司的机密文件,连我的秘书都不能看,谁让你拿着在公司里到处晃的!」
田芳凌这下真的慌了,她的双眼在电梯里每个同事的脸上飘移,虽然这些同事一副不甘我的事的表情,但他们的眼神似乎都在说,「这家伙完蛋了!」
办公室里门窗关得死死严严的,倒不是因为经理和田芳凌接下来要说的是公司的机密,纯粹是经理这个人本身有近乎神经质的洁癖,在他专属的空间里,容不得一丝他不顺眼的东西,包括一粒灰尘,一点噪音和站在他面前的田芳凌。
经理上上下下瞅了田芳凌一阵,田芳凌低着头,尴尬地看着自己露出半截拇指的袜子,在袜子里剩下的九根脚趾还一扭一扭的扒着拖鞋。
「这些资料你是怎麽拿到的?」经理把手中的平板往桌上一扔。
田芳凌嗫嚅的说着,「就……在第三号伺服器的第……」
「你只是AI测试员,谁让你进伺服器室了!」经理不满地叹了口气打断田芳凌。
田芳凌头压得更低,「我在进行对话测试的时候,伊莉斯在对话框里出现一串奇怪的符号,然后出现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我在想是不是程序出了问题,然后调了编程出来,但没有发现错误,所以就想可能是伺服器故障,然后我打电话给技术员,但是他们都在处理商务伺服器,没办法处理我这边的问题,因为不处理好,对话测试就没办法进行,所以我就自己进伺服器室了。」
经理盯着田芳凌半晌不说一句话,空气尴尬的就像随时会有雪花飘下来。
「算了!这件事就这样了,我会叫技术员去处理,你回去闭上嘴做好你的事,要是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里头的任何一个字,你就等着倒楣了,知道吗?」
田芳凌有点疑惑的看着经理,「那个……资料……」
经理看着平板,又瞥了田芳凌一眼,「这是伊莉斯的BUG,已经很多次了,每次删完又会出现,程序员和技术员都找不出问题。伊莉斯是公司的重点发展项目,任何问题都可能会变成外面其他IT公司的突破点,所以你要闭紧你的嘴,公司里和公司外都不能透露一点风声,知道吗?」
田芳凌虚应了一声,转过身就想离开办公室,经理这时又喊住了她。
「田芳凌!」田芳凌怔在原地,惊慌的回过头,「你好歹也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吧!看你这副德性,和你之前一个前辈真有的比。」
田芳凌傻愣的环顾自己的衣着,似乎不明白经里的意思,经理见她不明就里,只好挥挥手让她出去,随后拿出紫外灯在办公室里上上下下到处消毒。
回到研究室的座位上,田芳凌有些颓丧,不知道自己捅了什麽马蜂窝,还这麽大剌剌的拿着资料在公司里乱逛,这个伊莉斯项目要真的有什麽意外,她这份好不容易挣来的工作就不保了。
她重新回到键盘和萤幕上,手指快速的在键盘上敲着已经条列好的提问单,萤幕上的对话框有序的列出一串串的对话,刚刚的神秘符号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一刻的田芳凌和她眼前这部被命名为伊莉斯的人工智慧一样,机械般的输入对话,而伊莉斯也有条有理一丝不苟的输出对话,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正常,却又如此诡异。
既然没事,那就当作没事,田芳凌可不想因为刚刚的插曲耽误自己下班时间,她刷着平板上剩余的提问单,约莫还有三页,这对她而言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对伊莉斯也是如此,大功率的伺服器能让它在毫秒间从数据库里找到相应的对话,而这只需消耗它千万分之一的效能,这个操作也就只是在庞大伺服器里的一个小晶片的通道上,一闪即逝的电子讯号。
很快的今天的工作只剩汇整对话纪录。田芳凌移到一旁的电脑,看着今天的所有测试纪录,那段诡异的对话,还留在屏幕上。
隞乩?见?滩店撠??滩◤隡箸?滚膥蝝???
你今天还是一如以往的坐在我面前,但是我们似乎对彼此并不了解,如果想和我做朋友,请输入「愿意」
田芳凌在这段对话纪录停了下来,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搓着,门牙咬着下唇,想着如果刚刚打下「愿意」两个字,而不是忙着为那串乱码除错,那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
没一会,田芳凌耸了耸肩,对一个理性的理工生来说,实事求是才是正经的做事原则,况且已经过了时效的事,想了也只是白想。这短短几个月的工作经历也告诉她,像原生科技这种极具传统的科技公司,不会需要一个极具创造性、有自我主见的员工,相对的就一个社会新鲜人来说,只要不惹事,不犯错,按着上面的指示做事,每个月有稳定的收入,才能让她有钱付房租,有饭可以吃,能在这个城市的精华区安稳的生活。
租屋处也是个问题,对初出茅庐的田芳凌而言,尽管手上有父母塞进手里的一点钱,也不足以租间像样的屋子,和她同时期运气好一点的人,还能和别人合租一间公寓,分到一间有对外窗的房间,运气差一点的就像田芳凌这样的,一间三坪不到的房间,还没有一扇窗子,天气冷时还好,只要一到夏天,湿气、热气和霉气的加总就等於一个人的怒气,就算开了空调,在这不见天日的房间,是能把一个人憋成像一只埋在泥泞里的鳖,更不用说那可以吓死人的电费。
不过田芳凌倒是还没真正领教过这四面墙把人逼死的功力,至少她的求职经过还算顺遂,有些毕业生离开学校后,投了的履历在各大公司转了几圈后,还是一无所获,而她从学校毕业后,前前后后也投了几十上百封履历,只是一个没有工作经历的毕业生,有多少业主会青睐她那张看起来还算华丽的学历。所幸在五个月后,她经过学长的介绍,进了现在的公司,但进了公司后,她才知道所谓的人脉就是一串粽子,公司里的各部门都有她要喊学长和学姊的人,每天光是点头哈腰就可以让她颈酸腰疼好几个小时,但她还能怎麽办,想要脱离这间没有窗子的房间,她就只能把自己逼出社牛本事,午休跑腿,下班应酬,装疯卖傻,当个学长姐完美的出气筒、垃圾桶,同时也是期待下一届学弟妹赶快毕业的阴险学姊。
洗漱完后已经将近半夜,田芳凌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那面小圆镜中的自己,还不到半年,她就已经面黄肌瘦成这副模样,到底是她抗压性不足,还是这就是一个社畜的日常。
田芳凌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顶上压着她的空调机,心里想着一定要把床换个方位,说不定哪天会被这骨董室内机砸死,但想总归只是想,起床后她又会把这事忘的一干二净,照常出门工作,下班回家,躺回床上时又把这件事想一遍,周而复始,一天都没落实过。
只是当她隔天上班时,这一切迎来了转变。
田芳凌看着电脑萤幕上的人事异动公告,她被调到事务部门,在这以资讯科技为主的公司里,事务部就等於冷衙门,每天的工作只是发发文具、填填采购单、收发文件、报销费用而已。
田芳凌一堆念头在脑里闪过,在学校里学的东西,可不是让她来做这样的工作。
她带着一肚子的怒气走出研究室,打算去找上头的人理论。在电梯里上了几个楼层,又在走廊里拐的几个弯,终於站到了一个年近半百,却染的一头火红发色,脸上像上了一层白泥浆,妆容夸张的青一块紫一块的女主管面前。
她向主管鞠了个躬,「事务长,我是田芳凌,刚收到通知,我被调到事务部。」田芳凌说的心不甘情不愿,事务长却像个大妈一样,劈头就满口碎念,要她做这做那的,没让她有喘息的时间。
「你们这些从技术部门调过来的,就是要让你们赶快做事,多做点事,清一清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事务部工作简单又没压力,薪水也没差到哪去,真不知道你们在想什麽,一个一个待不到一个月就离职,我就在这待了几十年,一进公司就在事务部,退休也会从事务部退休……」事务长领着田芳凌在事务部走了一圈,该碰的该摸的都让她轮了个遍,整个事务部也不比研究室大多少,这一圈却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
田芳凌隔着裤袋捏着手机,里头有她花五分钟就拟好的离职信,她试着把注意力转向离职信,好让自己清醒一些,不然这个烈火奶奶的紧箍咒就要把她念的晕头转向了。
午休田芳凌没到学长姐习惯聚集的地方一起午饭,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於是她到公司外的花圃边上坐着,手里捏起三明治的白吐司,把白吐司搓成一颗一颗的小丸子,无滋无味的往嘴里送,吐司吃完后才慢慢地吃着留下的馅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