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幼珺还是头一次穿南珑的正服。
南珑崇金, 衣服上的用料都以金为主,所以宋幼珺的几乎每一件衣裳都有金丝线的影子,这身正服更是夸张, 外袍以黑色为底, 足足镶了上百颗大小不一的金珠。
宋幼珺睡意朦胧,倒没仔细去数身上的衣服到底多少层,只是全部穿戴完毕后她竟是险些起不来身。
头上还有一顶嵌着赤红晶石的黑金冠,碎金流苏琳琅作响。
宋幼珺吃了早饭, 就被禾儿搀扶着上了马车,这一身的重量让她连动都懒得动, 懒洋洋的倚在软垫上。
祭天大赏的举办场地是在出了京城往北几十里的一处山庄旁, 那里青山绿水, 有一片很大的旷野。
山庄占地广阔, 各国来的使者全部安排在其中,加之皇宫的人来往不便,所以宋幼珺一行人也会在山庄住上一段时间。
尽欢宫的宫人们早就将她要带的行李准备好,宋幼珺一看竟是拉了满满三辆马车,她当即下令把不必要东西去了, 只带些衣物什么的, 狠狠削减了出行的队伍。
一大早就有马车陆续从宫内离开, 宋言宁知道路长, 不愿一个人走, 于是在出宫的路口等宋幼珺。
他的正服是蓝金交色,颜色不深衬的肤色很白,长发散着,站着不动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倒端出几分正经模样。
头上的小金冠相当闪眼, 宋幼珺撩开车帘看他的那一瞬,眼睛就被刺了一下,眯着眼睛道,“六六,你站这干嘛呢”
宋言宁一听到她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立即变了,咧开嘴笑,动作十分利索的上了她的马车,刚进来就夸张的捂着眼睛喊道,“哇,什么东西那么闪”
宋幼珺无语。
宋言宁揉着眼睛坐下,说道,“皇姐你也太懒了,皇兄他们早就出发了,你现在才动身。”
“臭小子,一上来就教训我是吗”宋幼珺若不是懒得动,指定捏一捏他的脸。
宋言宁嘿嘿一笑,从袖子里拿出巴掌大的油纸包,递给她,“皇姐,这是莲香蟹黄糕,我特地给你留的。”
小孩子的世界,除了吃就是玩儿,一见面就要给宋幼珺吃的。
但是她吃了早饭,这时候肚子很饱,没有食欲,“你留着中午吃吧,我不饿。”
宋言宁也不勉强,又收回了袖中,对她道,“我昨夜回去想了很久,你说我们要的从来不是受伤者的原谅,而是对他们弥补,那这几块蟹黄糕就给姜沂川吃吧。”
宋幼珺见他似乎领悟到了,欣慰的点点头,但还是说,“暂时不用,你突然献殷勤,别人会觉得不对劲的,搞不好怀疑你下毒。”
况且人家也不馋这几块糕点。
宋言宁自己也没吃,收进了袖中,“皇姐,我听说祈月国的人几日前就离开了南珑,但是没见祈月公主,当初父皇不是把她关进大牢了吗不知道后来是如何处置的。”
宋幼珺的嗓音懒懒的,“打断了一双腿,估计是捂在马车里带回去的。”
卓央澜的那个性子,肯定是一路骑着马来的,十分招摇。
回去的时候腿断了,自然骑不得马,外人也根本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宋言宁道,“也太便宜她了父皇为何不直接处死她”
宋幼珺道,“好歹她也是祈月国的公主,若是来参加南珑的祭天大赏被父皇处死,祈月国自然不愿意,说不定要起兵攻打南珑。”
“我们不怕”宋言宁骄傲道,“我们连北昭都打赢了。”
宋幼珺叹气,只道,“你不懂。”
一代君王一代江山,当初南珑打北昭也损失惨重,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其实最后也没将北昭攻破,只是北昭当时的君王心软仁慈,见不得百姓将士受战乱之苦,才与南珑定下平战条约。
但是如今南珑的皇帝已不是那个敢打敢杀,决策果断的先帝,北昭的皇帝也不是当初无能心软的君王,十几二十年间能发生的事太多了。
如今被架空的南珑,就算是与祈月这个小国开战,打完恐怕也会损失惨重。
宋言宁轻哼一声,“就你懂,你懂的最多了”
宋幼珺耐着性子道,“一旦发动战乱,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并非儿戏,所以但凡有回转的余地,南珑是不会轻易动兵的。”
宋言宁道,“可是皇爷爷当年不就攻打了很多小国吗”
“所以南珑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风光,与北昭一战后就元气大伤,已经有将近二十多年没有动兵了。”
南珑宋兴十年,北昭要求南珑归还当初战败时割让的城池,珑国起先并不同意,最后迫于无奈提出让北昭送来一子作为质子,才将割地归还。
七岁的姜沂川,换回了北昭国土的完整。
从那时起,南珑已经开始衰败,真正深知国本的,只有朝廷上的重臣和皇帝自己。
宋言宁似懂非懂,“所以我们以后也有可能会被别的国家打败”
“再强大的国家,从根本开始溃烂的时候,就终有被别人踩在脚下的一天。”宋幼珺语重心长道,“少年强则国强,所以你一定要不断强大自己,守护南珑。”
宋言宁倒没有立即应答,只是呢喃着重复,“少年强则国强”
宋幼珺看着他的脸,想起原书中宋言宁最后的结局。在溺爱之下,他一直都是个长不大的小霸王,只是在姜沂川把剑对着长公主的时候,他跪在地上哭喊着求饶。
原书的宋言宁眼里没有受苦受难的百姓,没有摇摇欲坠的南珑,他随心所欲作恶多端,从不向任何人低头。
但他的眼里却有婧安公主,甚至为了她将头磕得砰砰响,嘴里都是央求之词。
宋幼珺闭上眼睛,缓缓平了心绪,说道,“我要睡会儿,你安静些。”
宋言宁应道,“好。”
在马车轻轻的摇晃下,宋幼珺很快就进入了睡眠,面容安宁的躺在软裘里,宋言宁也静悄悄的,拿起桌上的话本开始看。
这一路走了少说也有两个时辰,宋幼珺睡饱了之后醒来,十分无聊的与宋言宁闲聊起来,两人天南地北的唠起嗑。
过不久,路的两边逐渐出现排排酒楼,都是用来招待从五湖四海而来,想观看祭天大赏的过客所建的,商人们总有自己的方法发财。
看到酒楼,就意味着山庄不远了,约莫再行一炷香的时间,便出现侍卫队伍,一层一层的把守,守卫十分森严,几乎隔一段路就有巡逻的守卫,皆穿甲佩剑。
宋幼珺的马车出门完,所以到了山庄住处时,已经快过晌午了。
姐弟俩早就饿得不行了,下马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吃饭,为了干饭方便宋幼珺还脱了外袍,几乎是刚吃完,外面就响起了鼓声。
“大赏会要开始了。”宋言宁往嘴里塞着饭后糕点。
宋幼珺匆匆擦了嘴,让宫人将她的外袍穿戴好,好好整理了一下妆容之后,便被人搀着往外走。
山庄景色别致,即便是深秋了,仍种着绿叶匆匆的高树,各种她从来没见过的花朵,开得艳丽。
鼓声隔一段时间敲一阵,响到第三次的时候,宋幼珺就走到了山庄的大门处,远远看见大门外站着一群人。
“皇姐”一声稚嫩的声音穿过来,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引。
宋幼珺看见喊她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长发系辫,带着小巧的金饰。
自从穿书而来,她就没见过其他兄弟姐妹,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排行老几。
她笑了笑,目光一扫,就看见了许多生面孔,有些是后宫地位很高的妃子,有些是没见过面的皇子,零零散散,让人目不暇接。
走近了之后,众人一下就散开了,长公主在皇宫的名声很不好,没人愿意来触霉头。
人一散开,宋幼珺就看见不远处宋霁与姜沂川对面而立,两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宋霁是全场唯一一个与她穿着同色黑金正服的人,这是皇室嫡系的专属配色,只是他的衣裳要低调许多,不想宋幼珺,完全是一个行走的大型折射镜。
姜沂川一身藏青色的锦衣,颜色很沉,长发以赤红色的玉冠束着,俊俏的脸上带着微微笑意,那双墨黑的眼睛也好似比平常漂亮不少。
姜沂川与宋霁的样貌绝对是现场所有人中拔尖的,两人如此站着非常养眼,宋幼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
宋言宁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皇姐,我们要不要去找三哥说说话”
宋幼珺道,“不用,让他们自己聊天吧。”
两人站着的地方空处一大片来,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很快的姜沂川就感觉余光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他转头看去,一下就被宋幼珺的金冠闪了眼睛,微微眯起。
宋霁哭笑不得,“怎么今年的正服比去年的还夸张。”
姜沂川将视线移开,没有说话,知道宋氏皇族对金子的喜爱是非常夸张的,几乎所有东西都有金的成分。
宋幼珺来了之后没站多久,皇帝和皇后就被宫人侍卫簇拥着走出来,所有人一同行礼。
皇帝高兴得满脸笑意,冲宋幼珺招手,“岁岁,老三,过来。”
宋幼珺和宋霁走到皇帝面前颔首,“父皇。”
宋氏皇室的嫡庶虽分得不明显,但在这么多人的场合,只有四人穿得衣裳是代表着南珑的黑金色,看着才像是一家人,不免引起别的妃子心绪万千。
一众人出发,前往大赏会的场地,皇后亲昵的牵起宋幼珺的手,将她落在身边,笑眯眯说,“岁岁的模样真是越来越标致了,长成个大美人儿了。”
宋幼珺随着笑,“都是母后的容貌遗传的。”
皇后仿佛开玩笑道,“心里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母后给你说亲去。”
她惊讶的扬眉,“暂时还没有,我还想在皇宫里多玩两年。”
宋幼珺十七岁了,按道理也该出嫁,但是帝后二人都舍不得,所以将她的婚事一再耽搁。
听她说没有,皇后也不勉强,与皇帝说说笑笑,只是一直将她的手拉着不曾放开。
山庄和大赏会场地的距离并不远,也就几百米。
旷野以北是郁郁葱葱的山林,往南的边界都被高高的木栏围住,那些没有身份的百姓都站在木栏外看,围得密密麻麻。
旷野各处都是来回巡视的侍卫,场地管理的极其森严。
两边摆着一排大鼓,方才的鼓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一起敲响的时候声音震耳欲聋,能传得很远。
其他进贡之国的使者已经全部就位,坐在划分好的区域里,前方立着各国的旗帜。
宋幼珺放眼一扫,就看见了北昭的旗,明黄色的旗子上有一个大大的“昭”字,正在迎风飘扬。
场面十分壮观,用文字或者语言是很难描述的,宋幼珺的视线遥遥眺望,看见山林与云相接,在凉爽的秋风之中,感受到了南珑国势的波澜壮阔。
现场百鼓齐齐敲响,各国使者同时起身,恭迎宋氏一族入场。
帝后的座位要比旁人高出许多,往下依次是宋幼珺和宋霁的,再是妃子和其他皇子,如此一来宋言宁与宋幼珺就离了好远,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由于场地过大,宣读开场词的大臣就有好些个,分别站在各国使者的区域前,表达了南珑的热情欢迎。
接下来是一场盛大的歌舞表演,所有舞女都是皇帝安排给各国使者们取乐的,如此一来众人都看得十分认真,仿佛在挑选什么物品。
这些不必要的活动和麻烦过场持续了很长时间,宋幼珺的脸上一度出现不耐烦的神色,时间一长现场的气氛就欢乐松懈许多,很多人甚至能离席。
宋幼珺坐的久了,腰背有些难受,便起身想到一旁的空地走走。
宋言宁一见她动身,也跟着溜出来,挤走了一旁的禾儿,充当宫人的角色扶着她,“皇姐,这也太无趣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比赛啊”
“我哪知道”宋幼珺揉揉脖子,已经开始疲倦了。
其实她对那些比赛什么的也没兴趣,这一身行头实在是太重了,她肩膀脖子都酸痛不已,可这祭天大赏刚开宴,她是不能缺席的。
“太累了,我脖子要断了。”宋幼珺哀嚎一声。
宋言宁听后便左顾右盼,低声道,“要不咱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你这衣裳脱给我,我假扮成你坐在那里,你回去休息。”
宋幼珺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瓜,“你不要命了这么蠢的方法也能想的出来”
宋言宁摊手,“那没办法了。”
两人走了一段路,宋幼珺感觉腰背好受些了,就往回走,远远看见众人之中坐着的姜沂川,在一众花枝招展的颜色里,他的衣裳倒显得很明显。
姜沂川在想什么呢北昭来的使者他认识吗他会不会也想回家呢
正想着,忽然一声极其响亮的哨声刺破晴日,划破了热闹的歌舞丝竹,宋幼珺看见一支箭从远处飞向空中,在眨眼间就射中了正在起舞的一个舞女,惨叫声骤然而起。
“啊”
紧接着那些巡视的侍卫之中,竟有许多人抽剑刺向身旁的侍卫,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侍卫就厮杀起来,空中数箭起飞,往场地上乱射,许多人躲闪不及当即中间。
宋幼珺一慌,根本来不及反应,视线里触及血色的一刹那,她听见有人喊,“有刺客”
紧接着惨叫声拔地而起,此起彼伏,入耳如利剑一般。
薛筠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宋幼珺身边,一向沉稳的她此刻语气中也带着慌乱,“公主,有刺客潜入了侍卫队,我们需得快些离开这里。”
方才还是欢声笑语的场地一下子就乱作一团,到处逃跑的人将周围变得混乱不堪,羽箭在空中乱飞,这时候若是乱跑很容易中箭。
她呆呆的站着,眼睛里倒映出突如其来的。
“皇姐”宋言宁一声破音的叫喊在耳边炸开
她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支箭从半空飞速而来,锋利无比的箭头直指她的脑门。
薛筠扬手抬剑,准确的挡住羽箭。
宋幼珺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慌乱之中她看见众多侍卫护着帝后从偏门撤离,便拉着满脸恐惧的宋言宁说,“我们跟在父皇后面。”
薛筠护着两人往偏门而去,但帝后离去之后没多久,身着黑衣的刺客就从偏门处杀进来,见人就砍,不论男女老幼,一刀下去脖子砍断一半。
薛筠拉住宋幼珺,“不行人太多了。”
宋幼珺看见刺客以极快的速度从前方杀来,不论是谁都会刺一刀,吓得魂飞魄散,感觉两条腿都在发抖。
如此之近,之前只在新闻上看到暴徒杀人的报道,却从不知身临其中之时的感受。
这种恐惧是完完全全出自生理本能,无法抑制,无法掌控的。
宋幼珺一开口,声音都在打颤,“我们要往山林里去,外面肯定被刺客包围了”
场地往北的山林非常大,而且没有边界木栏,这种情况下再往前只有死路一条,哪怕薛筠的武功很高。
显然其他人也想到了,纷纷往山林里逃,宋言宁吓得不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紧紧拽着宋幼珺的手,两人奋力的往山林里跑。
薛筠在后面护着,随时注意射下来的羽箭,混乱之中宋幼珺身边的宫人全部被挤散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那些人能躲起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进了山林之后,羽箭就射不进来,两人一个劲的往里跑,不敢停留,很快的周围就没有人了,但是喧闹声还能隐约听见。
宋幼珺停下,扶着树喘起,薛筠却一把将她拉起,“公主,不能停留”
她按了按生疼的肺部,强撑着继续往前。
山林非常大,里面的树木又高又壮,树叶落得满地都是,抬头能看见残阳映红的天空,视线逐渐变得昏暗。
宋言宁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皇姐,我好怕。”
宋幼珺也害怕,但往山林逃了许久,这会儿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摸了摸宋言宁的头,“别怕,皇姐在呢,肯定没事的。”
薛筠道,“公主,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她已经跑的双脚发软,一放松就跌坐在地上,靠着树休息。
她明明记得原书中,关于宋兴十七年的祭天大赏是没有描写的,这种刺客混入侍卫之中,一看就是大规模的,有计划有密谋的行动,若是出现书中不可能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