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辰俯身滚动, 躲过一只正面扑来的妖狼, 同时手臂向上举起,锋锐的刀刃刺进其胸腹,顺着前扑的势头划开一道几尺长的伤口, 腥臭的血和肠子铺满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刀锋刚从一具火热的躯体中划出,下一刻横向劈出,又没入了另一只野兽的喉咙。
“噗”热血喷出, 溅了他满头满脸, 来不及甩开, 身形暴起, 未持刀的那只手飞快探上妖狼的后颈, 擒拿紧扣,狠一发力, 将那树干粗的颈子直接拧断
顷刻间, 两只硕大的妖狼已被干掉, 温辰扔开尸体,靠着绝妙的身法躲过几个扑将上来的妖狼, 匕首寒光熠熠, 一路上带出好几道喷射的血线。
他看着有条不紊, 但其实已经快要透支了。
十四五岁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温辰并不是会照顾自己的那种人,吃饭随意,穿着随意, 经常不知饥饱不挑寒暑,一门心思全扑在了修炼上面。
于是,他身体本就不甚健壮,大多数时候靠技巧和瞬间爆发力取胜,之前在熔岩魔窟和孟岳干了一架,然后又在乱葬岗自残与铜尸周旋,跳崖,攀岩,拉锯,被喽啰抽得血肉横飞,这不到一刻钟的厮杀,成功震开了身上十几道大小伤口,一时间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很不幸,渐渐浓烈起来的血腥气刺激了妖狼们嗜血的本能,黑暗中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绿眼睛围上来,长长的獠牙垂下难闻的涎水,对猎物凌厉的攻击性的警惕和对血肉的渴望,暂时令它们踌躇不前。
温辰此刻被逼到角落,因失血过多唇色显露出死鱼肚一样的灰败,他下颌线绷得非常紧,那是牙关已经咬死的表现。
他贴着墙,右手攥着锋刃已经打了豁的短匕,横在胸前,全神戒备。
但雪上加霜的是,他从摄魂咒中蓦然醒来,却一直不敢有丝毫放松的神志,终于顶不住这样高强度的集中,脑海里那根绷到了极限的弦就要断了。
好冷,血是不是快要流干了
流干了,就会死了吧
那么我就再也不用面对这些吃人的恶魔了吧。
心中一阵难言的悲苦涌上,那是走到穷途末路时的绝望。
身周野兽嗬嗬低鸣,但温辰已听不太到了,他眼睛虽睁着,视野却已迅速地暗了下去,四处妖狼的影子开始变得模糊,脚下虚浮,双腿发软,若不是后背靠着墙,他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站得住
忽然,一只妖狼抓住了他恍神的机会,扯开腥风四溢的大口,从旁侧猛扑上来
他感官已然迟钝,怔怔地愣在那,一动不动,直到身畔旋起大片碎裂的气流,才如梦初醒地踉跄了一步还是晚了,狼牙撕破他单薄的衣服,从大臂到小臂,留下一条一尺多长的狰狞咬伤
一条胳膊几乎废掉,温辰忍不住呻吟出声,锐痛来袭的瞬间,他呼吸都停了片刻,胸腔像被塞进一团泡过水的海绵,憋得难受,冷白如雪的脸竟浮上一丝久违的红晕。
见没有一击毙命,妖狼转头又咬,其他原本观望的狼群也不甘落后,一起涌上。
周围巨大的黑影仿佛扑面而来的浓雾,从四面八方聚拢,蒙住了视线,停住了五感,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一个来自很久很久之前的声音
“看到了吗,那是专用来陪着习剑格斗的偃甲人,它的躯体与人类似,头部太阳穴、眼睛,颈部咽喉、动脉,身上心窝、小腹等位置,都是要害,有红色的圆点标记,你必须用手里的剑刺中以上任意地方四次,才能将它们打倒。”
女子嗓音清丽,她从兵器架上拣了一把雪亮的长剑,递了过来。
那时候温辰还很年幼,手小脚小,从前都只用木剑练习,这时初涉真正的冷兵器,冷不防被其差距悬殊的重量阴了一把。
剑掉在地上,差点砸着脚。
“娘,太沉了,辰儿拿不”可话未说完,就见一道玄影扯着厉风闪过
啪
猝不及防地,他肩头多了一条鞭痕,疼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好几步“娘,你打我干什么”
没有更多的解释,那把长剑嗡地一声从地上飞起,女子反手擎住“自解兵刃,是身为剑修最大的耻辱,这次拿好了,若是再犯,就不只是一鞭子的事了。”
温辰惊魂未定,两只大眼睛里隐隐有水光波动,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娘,你怎么了,是不是辰儿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会改的。”
女子神情滞了一下,默然片刻,低声道“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嗯”温辰微微歪着头,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来不及深问,那把沉重的铁剑就被递到面前。
“接还是不接”
“我”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是不想接的,但看她那么阴沉的脸色,这点小性子还是收回去了,乖乖伸出双手,小心地接过了剑。
“好,去打那个偃甲人吧,记住攻击要害。”
“”温辰手里提着剑,感觉跟抓了块烫手的山芋,可扔是决计不敢扔的,只好不太好意思地问,“娘,辰儿刚才没注意听你说话,偃甲人的要害在哪啊”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美眸滴水成冰“真正的交战中情势瞬息万变,一旦失去机会,就没有再找回来的道理,我希望你能记住。今日念你是初犯,暂且不做惩罚,我再只说一遍,听好了。”
她把一刻钟前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往前推了他一把,安顿“去打吧,今天打不中它身上的弱点,中午就不许吃饭。”
“哦。”温辰怯怯地应了一声,一步拆成三四步地走上去,仔细观察那个木头家伙。
只见它身长八尺,与正常成年人的体格相近,由深棕色的桐木构成,四肢手指关节处,埋着像齿轮一样的连接物,脸上也刻了眼睛鼻子嘴,木头镶嵌进去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看久了,还有点瘆人的感觉。
温辰曾经听说过,烽火四门之一的临安流花谷,精研各种偃甲机关之术,是世上最正统的器修大派,各个门派中不管是侍剑还是巡逻什么的傀儡,基本上都是从他家出来的。
那眼前这个,应该也是从流花谷买的咯
怪不得爹这几天一直不在家,原来是去临安那边了。
温辰慢吞吞地走到偃甲人三尺外,正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不太友好的大玩具,忽然,对方就动起来了它探出一条胳膊,准确地像他脖颈的位置抓来,速度之快,比活人没差多少
“啊”温辰吓得惊叫,凭本能向后撤去,然而撤得并没有多及时,颈上柔嫩的肌肤被那桐木手指蹭到,登时红了一片。
一抓不中,偃甲人立刻上了第二招扫腿。
它像个功夫娴熟的练家子似的,一矮身,修长的木腿划了出去,仿佛早已算好距离一样,脚尖正扫到温辰脚踝上
啪叽。
七八岁的小孩应声倒地。
他揉了揉磕疼的下巴,眼泪立刻串珠子似的掉下来,一嗓子没嚎完,忽见前方那偃甲人垮垮走上来,硕大无比的脚掌抬起,眼前明亮的视野顿时被遮了一大半,只剩一个黑漆漆的脚底当头踩下
温辰这才意识到这玩意是来真的,现在再爬起来已经晚了,情急之下,抱着剑往旁侧一骨碌,脸颊几乎是贴着那虎虎生风的一脚过去的。
咚
傀儡脚劲儿不小,震得清晨校场地面上,草叶沾着的露水,嘀嗒掉了一地。
若是刚才没翻那个身,或者翻了没来得及,这一脚落到自己身上,那不得受了重伤
温辰惊出一身冷汗,瞥眼去看远处女子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
她是知道的,她知道这傀儡不是大玩具,是真的会伤了自己从小宝贝着养大的孩子的。
若说方才偃甲人那一脚只是让人惊讶,那他突然明白的这个想法,便是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了
那一刻,温辰难过极了,不愿意相信娘亲竟然会这么狠心,骄纵惯了的性子上头,当下身子大字躺开,不躲不避,就看她接下来要怎么办
很快,傀儡的脚又踩下来了,他打定主意不妥协,不敢看那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闭上眼睛,等待救援
“砰”
重物撞击肉体的声音分外沉闷。
想象中的救援没有等来,来的却是钻心剜骨的疼痛
温辰难以置信地看着落在自己右臂上的桐木大脚,呼吸停了片刻,撕心裂肺地哭了出来。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一个人躺在草坪上,用尽有生以来所有的力气,哭到快要昏厥,说不清是因为胳膊上要命的剧痛,还是对自己娘亲冷血的控诉,总之,那一下子他都想直接死了算了。
可对方就是立在远处,没有丝毫要过来的意思,清风撩起她的发丝,却撩不动她没有感情的眉眼。
母子两个,隔着湖光山色,隔着清脆鸟鸣,不到半里,却好像迢迢无期。
一旁,偃甲人不再攻击,收回脚,站在一边,恢复了麻木呆滞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