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赝灵根(一)(1 / 2)

常言道, 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那如果那抱薪的人失了神,反过来点火烧了江山呢

漫漫的一夜过去,千年来, 人族和魔族之间一场最惨烈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熹微的晨光从东方射落,给这座废墟之城带来一线生机。

等叶长青神志再次清醒的时候, 身边已没有几个活人了。

他茫然四顾, 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焦土之中, 方圆数里, 尸横遍地。

这是怎么了

他疑惑地想, 轻轻一抬脚,却勾到了最近的一具尸体, 刚好翻了个个, 面容与他相对。

“云师兄”叶长青失声道, 单膝跪地,将那尸体揽在怀里, 拨开它脸上被血水糊乱的头发, 拭了拭鼻端, 手一抖,视线再往上移, 看到那大睁着的双眼中残存的奇怪感情,一时着了慌。

“云师兄,你不是在为云衍真人疗伤护法吗怎么来了这里了”对着一个死人说话, 这要让他看到有谁这么干,定会觉得可笑,但更可笑的是,现在这么干的人就是他自己。

死去的人是万锋剑派首徒,云逸,他自然不会听到身边人对自己说的话,换言之,他可能也压根不想听到。

叶长青还保持着抱人的姿势,浑身僵直,与满地的死人无异,他呢喃的自语有着藏不住的恐惧和颤抖“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妖人,你放开云师兄”不远处有一个声音乍起。

“什么,谁在说话”他急促地回过头去,像找救命稻草一样,找到了那个正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修士。

对方满身浴血,右胸插着一把魔族的短刀,看服色已经认不出门派,但从语气和血性来看,八成是万锋剑派的人。

这人就那么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手扶着剑,一手捂着伤口,满脸刻着深不见底的血仇“叶长青,你赢了,你屠了我们几千人献祭,河洛殿东方的烽火已经燃起”

他哽咽了一声,再说不下去,少倾,才嘶哑道“太惨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被你骗了。”

“东方烽火”叶长青心中的惊惧渐渐要化成风暴,席卷而来,他抽着气问,“魔道东君也醒来了”

“你别装了”那人猛然爆吼,提起剑疯狂地跑了过来,边跑边骂,“云师兄的尸身也是你该碰的快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大概明白自己是活不了了,收起了人性之中,面对强者本能的奴颜媚骨,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誓与心中的道义同葬。

“你等等”叶长青朝他伸出手,还未说完一句话,就见他脖子向后仰了一下,咽喉部位多了一道红痕。

然后长剑落地,人也歪斜地倒了下去。

“谁”叶长青猝然转头,正对上那戴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刚刚收回血一样的长鞭,后者一看到他,立马单膝一折,利落地跪在地上。

“你”

“属下沈画,拜见东君大人”

“你叫我什么”

“东君大人魔族崇尚弱肉强食,昨夜您压过了南君迟鸢,就是我们的新主人,沈画代天下魔族向您投诚”

叶长青神情木然了许久,借着现如今的状况和方才发生的种种,终于大致想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

南君迟鸢意欲纳川夺他的舍,结果阴差阳错,被他强压了过去,纳川不成反被纳,而他们一人一魔的魂魄在争斗之时,丧失了理智,大开杀戒。

而正好在不久之前,自己传讯烽火同俦所有门派,驰援临海城

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原野,叶长青认出了许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有的在折梅山抬头不见低头见,有的在其他门派缘悭一面。

他们都曾怀着同样的信念,镇守黄泉海大封,将魔族赶出人间,保卫苍生太平。

可现在呢

他终于明白,云逸双眼里那异样的感情是什么了。

错愕,不解,愤怒还有失望。

今夜守城和奉命赶来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地信任着他,信任胜利终将属于烽火同俦。

不过,他让他们失望了。

是啊,眼睁睁地看着一同枕戈待旦的兄弟,把刀戳进自己心窝,换谁,能不怨怼呢

只是,他不想这样啊

叶长青这人好强,好到近乎偏执的程度。

他习惯以保护者的姿态自居,风霜自己扛,委屈自己忍,若是身边人平安喜乐,他会比谁都开心。

到头来,事与愿违,一切全完了。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那一口气中,深藏着他的灵魂和肺腑,深藏着他入道以来,所有的信仰和荣光。

他拂手去合云逸的眼睛,可是做不到。

其实不止云逸一个,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吧满地残骸里,应锁着无数不甘枉死的英灵,目光空洞,齐刷刷地向他投射过来。

叶长青不怕死,但却怕这些带血的目光。

少年时,不知听谁说过,能以眼泪宣泄的痛楚,不是真正的痛楚。

他深以为然。

他不爱哭,也不相信哭能解决问题,受了伤,从来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暗处蛰伏,反戈一击。

可没想到的是,有生以来,他头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却死活都流不出来。

丹心熬尽,唯余死灰半抔。

高垒的尸堆里,叶长青恍恍惚惚地站起来,朝临海城的方向走去,心想着翻过这座城,就是昆仑山,上面有万锋剑派,里面有烽火令主。

天道在上,判我下地狱吧。

“大人,您这是去哪里”身后,沈画高声问。

叶长青不答,固执地向前走去。

“大人,您醒醒吧,回不去了。”

“滚”他暴喝一声,手腕一翻,玄铁扇动如飓风,只是其上灌注的再不是纯净灵力,而是魔气。

沈画堪堪躲过几成,不顾身上黑袍变成碎布条的危险,欺上来挥手打开一面水镜“叶仙君,该去该留,先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再说吧”

叶长青本欲再打,可目光一触到那水镜中的影像,就僵住了

惨白如鬼的面容上,其他没变,唯有那一双深不见底的,噩梦一般的紫瞳。

万幸,温辰其中一只眼睛,还是清澈的黑白色。

他只是半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