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青越想越咋舌,心说被未来天下第一的温真人当做不可逾越的高峰,这要让沈画知道了,会不会感动得就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劝解道“小辰,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银面血手那就是个废物中的废物,要不是脚底抹油跑得快,早就被正道逮住,鞭尸一百回了。”
闻言,温辰低下头,隔着那带血的青布和他对视,目光灼灼,却意味有些不明,他说“叶长老,我都明白,你不用安慰我。”
叶长青狐疑道“你明白什么”
“”温辰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抿着唇,欲言又止。
叶长青无语“有话就说,憋得不嫌难受”
“那我说了你别生气。”
“不生气。”
“喔。”温辰得了宽赦,才放开手脚,大胆说道,“那个,叶长老,其实我觉得,你不用这么硬扛着,偶尔示示弱也挺好的。”
嗯什么玩意
叶长青来回琢磨了好几遍,直到肩胛骨山的魔气适时地恨咬他一口,才恍然大悟操,本长老一世英名,差点毁在“壁虎爬”手里
“那不是姓沈的能耐,那就是我一嘶”他一下激动得有点过,撑着身子差点坐起来,结果扯到那该死的贯穿伤,疼得又落了回去。
“哎你怎样好好躺着别乱动啊”温辰急坏了,两只手胡乱按着他肩膀,生怕他再不知死活地跳起来。
“一时失误。”叶长青咬着牙,有始有终地说完了这句话。
呵呵,怪不得问银面血手是不是很厉害呢,原来是在这等着呢,幸亏小鬼问出来了,这要是一直憋着,以为他就这么点能耐,这脸往哪搁
温辰满脸心疼地“看”着他,那神色,那表情,明明就是在说我知道你死要面子,不用解释了,我都懂。
真乃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抚抚额,无力道“真的,没骗你,银面血手设下幻觉圈套,我当时救人心急,不小心才中了招。否则,他那点能耐根本不够看。”
“什么幻觉圈套”温辰十分地好奇。
“呃”叶长青舌头一打结,差点给自己一巴掌,心说难不成要告诉你我是因为去抱你才中了套的
不行,绝对不行,这太没面子了。
于是,他欲盖弥彰“没什么。”
然而,温辰并看不见他不欲追究下去的表情,一边思考着,一边有理有据地分析“我以前随爹娘出去除魔的时候,也碰到过用幻象迷惑人的魔物,但道行都不高,只能用些口腹之欲来吸引人,就比如五行债主什么的;更可怕的我没遇到过,据说它们能窥探到人的内心,变幻出他们最在意的人或物来诱入圈套”
“我娘说有一次,一个惯用幻术的魔族变成了我爹的模样,差点就得手了,要不是最后”
仗着看不见,温辰吧啦吧啦了好一堆,最后忧心忡忡地叮嘱“叶长老,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魔族狡诈,他们打不过你,就变成你心爱的人或物来骗你,就像这一次,要是不偏这么一点,伤到了心脏,那”
他鼻尖一缩,有点难过,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叶长青略带调侃的声音才响起“小辰,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么爱操心”
“啊,有吗”温辰茫然,微张着嘴,小声说,“我就随便说说而已,班门弄斧,你别介意。”
叶长青笑笑,没答话。
除却小鬼举的例子有失偏颇,其实扪心自问,被人牵挂,被人在意,他挺高兴的,说明活着还有意义,不像前世,天下人都恨不得除他而后快。
那时候,他曾以为自己能做乱世之中力挽狂澜的那只手,没想到,却成了让大厦覆灭的最后一把火。
所谓的赤子丹心,万世太平,早就被他亲手加了把锁,立了座碑,一捧黄土撒下,掩埋在记忆深处最难以抵达的地方。
世人都说魔道东君心性狠毒,桀骜不驯。
但没人知道,在魔域伐天殿,被七七四十九根搜魂钉整夜整夜地折磨,迷乱神思里,偶有那么几霎清明时,他也会觉得原来死,竟是这世上最最奢侈之事。
其实,东君伏诛,元安十八年至二十年,真正的太平盛世之下,他本不该活着,只怪
只怪正道温真人不念旧情,为了一己之私硬将人从阎王那里要了回来,之后不管是扔进地牢严刑拷打,还是索要魔核,都无一不是
等等,严刑拷打
叶长青眉心一跳,无数的流云自脸边擦过。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世除了最后那一次,温辰从未对他真正的下过狠手。
最多最多,就是鞭子抽上一顿,一旦见血,就没有然后了。
他难道是下不去手
叶长青怔怔地望着少年纯洁无瑕的小半张脸,一时忘了身上绵延无尽的痛楚。
温辰不择手段的一个人,怎么会下不去手他那么想要飞升,想得连生前身后名都不要了,哪怕和自己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也
昆仑绝壁上的寒潭洞窟里,冰冷的锋芒抵在魔君咽喉上,他睁开眼,已经不会再亮起来的视野里,隐隐约约看到那剑的主人脸上有水迹。
兵人无情,怎么也会哭呢
哈。
叶长青自嘲地笑笑,大概是苦了太多年,所以临死时的那一点甜,让自己产生幻觉了吧。
他已经习惯了被弃若敝履,却不想烂在泥里很久之后,又被人挖了出来,一点一点,精心擦去上面沾着的污秽,捧在手心里,备受珍惜。
一些陈年往事如鲠在喉,噎得人不太舒服。
叶长青目色沉了沉,卷头发的手指顿住“小辰,你从我外袍腰带上挂着的荷包里,拿几颗糖出来。”
“嗯好。”温辰现在可乖了,对他言听计从,在自己身上裹着的淡青外袍上摸索一阵,掏出几颗带着糖纸,圆滚滚香喷喷的桂花糖来。
“叶长老,给你糖。”
却没人应。
“叶长老,你要的糖”
“喂我。”
“什么”温辰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幻听了。
叶长青低低笑了两声,五指一翻将他发梢打了个结,往下拉了拉,逼他俯下身来,与自己对视。
“”温辰愈发紧张了。
而他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人微眯着双眼,殷红的舌尖舔过干燥开裂的唇线,那神情,惬意得像只偷到腥的猫儿。
只听“猫儿”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要你喂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