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山地处淮河以北, 四季分明,夏有清荫,冬有霜雪, 此时正值腊月深寒,百草消歇,轻飘飘的雪花从天上落下,纯白的颜色, 点亮了整个夜空的风华。
山顶小筑前的石阶上,正站着一个少年,隔着窗户, 神情专注地望着屋中的情景, 一双清亮的瞳子像世上最完美的灵镜, 映出了一段和乐融融的清平乐。
有点奇怪的是, 数九天寒意逼人,他身上却只着着夏日的单衣,一动不动地在那站着, 丝毫不觉得冷。
大雪封山,远处的山石、树枝全被盖住了, 连上近在眼前的砖瓦小筑,都是白茫茫一片, 唯有他的肩上,片雪未沾。
顺着他的视线向屋中看去,月白色衣衫的儒雅男子坐在桌前, 眉眼含笑地望着对面十岁左右的孩子, 而后者,则坐得中正平和,一只小臂横在胸前, 压着宣纸的底边,另一只手执着毛笔,微微低垂着头,写字写得认真。
“辰儿,这一笔欠妥,欲竖先横,写竖的时候,不能这么直勾勾地一笔写完,要学会平稳扎实地起步,然后再顺着纸走下来。”
“爹,这样”
“嗯我看看。”温月明略微倾身,看了眼他刚写的那一个字,莞尔道,“不错,有进步了,知道不单是用笔写,还要用心写了。”
“哈哈这就可以了看起来也不难嘛。”得了夸奖,年幼的温辰高兴极了,笑嘻嘻地吐了吐舌头,眼睛弯得像狗尾草似的,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坐姿也懈怠了不少。
“这小子,夸你一句就软了像什么样子。”温月明伸手在他脑袋顶上拍了一下,笑着叱责,“坐好了,好好练,今天把这黄庭经练得像个样了,我去求求你娘,让她给你一天的休息。”
“真的”
“真的。”
“爹,我不信,娘那么凶,她吼十句你都不敢还一句,你去求她,她会听吗”
“”似乎是被自己的家庭地位打击到了,温月明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才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与你说过吗柔不是弱,是容,是收,是含1,不一定非要表现出来的强硬,才是真的强硬,再说了,怎么就她吼十句我都不敢回一句的分明最多也就八九句”
他顿了顿,许诺“放心吧,这一次没问题的,你娘也是为了你好,又不是想要害你,一年三百六十天的训练,你道她就不心疼吗”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必须得让我娘松口,然后明天和我去后山的林子打雪仗”字还没练好,小温辰就计划着要怎么去玩儿了,探出一根小指,曲成了半个圆环的形状,笑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是小狗”
其实不用变,他本来就像只小狗,像只被绳子栓久了,在原地焦急地追着咬尾巴,一提起能撒开欢狠狠玩一天,就兴奋得要飞起的小狼狗。
屋子里烛光暖融,罩着这方寸空间,把外面无千无万的风雪都当了开去,那笑声,说话声,灯花偶有的轻微爆鸣声,甚至毛笔蘸墨,而后轻抹在宣纸上的微弱声响,都让窗外看风景的人流连忘返,不知山中日月几何。
直到熟悉的梅花香钻入七窍
“小辰,你一个人,在这站了多久了”
温辰只觉肩上一沉,惊愕地扭头,正对上叶长青平淡和缓的容颜。
“我也没多久吧,我也不太清楚。”在对方目光投射过来时,他有一丝丝的畏惧,匆忙低下头去。
叶长青没说什么,伸出手,几片雪花落在他掌心,下一刻,就像那里空无一物似的,透了下去“你看,这里是梦境,一切都不是真的。”
温辰怔怔地看着那几片透过他手心落下去的雪花,咽喉轻轻动了动“师尊,我知道。”
“哦你知道”
“因为这扇窗户不是我打开的,这么冷的天,他们为什么要开着窗户受冻呢”
他们是故意,留给我看的。
温辰再一次望向曾经的自己和父亲坐在一起的画面,屋子里很温暖,可他却始终走不进去。
他只能落在外面,吹着这可能永远都不会停的风雪。
少倾,叶长青低叹一声,感慨“小辰,你性子其实挺像你父亲的。”
“我”温辰有点惊讶,愣了片刻,连连否认,“不不,怎么会像呢,我爹他温雅清润,处事有理有条,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分得极清,他是书里面写的那种真正的君子,我”
他苦笑一下,一半是歆羡,一半是惭愧“我算得了什么啊,从前动辄就控制不住情绪,一会儿冷淡一会儿偏激,有时候还会像个疯狗一样的到处咬人。”
“哈”叶长青被他逗笑了,两根手指欺上他脸颊,不客气地捏圆搓扁,手欠不说,嘴也不闲着,“来来来,姓温的小疯狗,咬我一口,不咬明天不带你去打雪仗”
温辰倒也皮实,之前总闹点别扭让他不能得手,现在呢本着已经是自家师尊了,换也换不了,就不如好好享受的原则,安静地站在那,任他揉捏,一点都不挣扎。
另一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叶某人,俯下身子,微笑着和他平视“诶,看我家小狗子多亲人,多听话,要不是脸上都快被揉红了,我哪里舍得停手呐”
这么近的距离,温辰有点露怯,想往后撤一下,结果腰被揽着,没撤成。
“小子,烽火通史读过么”
“读,读过。”
“觉得长么”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他不知叶长青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看起来对方心情不错,卖的应该不是老鼠药,便实话实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