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狂风起, 人影晃了几下,像飘飞的落叶一般,很快就被雨打风吹去。
温辰神智混沌不清, 口中铁锈味,都是牙龈被咬破流出的血,八十一道化神天劫不知已过去了多少,他震惊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的同时,也隐隐察觉到了自身正在发生的变化雷击在身上的一刹那, 一条浅碧色的灵光遍布四肢百骸。
温辰正迷茫间,旁侧“啪嗒”一声, 回头一看, 却是木剑“却邪”掉在了地上。
魔域深红色的土地被雷劈得焦黑, 越发衬着桃木剑柄上那抹挽着梅花结的雪白穗子,柔和美丽, 光洁如新。
忽然, 白梅剑穗的周边燃起一圈绚丽的银光,像是一件被赋予了生命的灵器, 温辰微微一怔, 闪电般迅速地将它抓了起来,几乎同一时刻, 天上一道惊雷乍落,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呃”
他震颤着撑住, 全身像要散架一般,那从里到外,从骨到皮烧透的感觉,像游走在黄泉弱水之畔,向前一步是涅槃, 向后一步是灭亡。
温辰虽未历过天劫,却并非没有受过类似的苦楚,他分明就记得,当初在南明谷离火崖上,在朱雀玄黄疯狂的攻伐之下,就是这般生不如死的感觉。
难道竟又是
他确实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应付,艰难地抬起头来,忽然发觉数里之外,竟有一座起于高崖之上的建筑,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刚才好像没有吧
温辰怔怔地看过去,只见数千级台阶顺着山崖的走势蜿蜒而上,石阶尽头,亦是天怒雷劫最密集的所在,一座通体漆黑的宫殿飒然矗立,那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模样,像极了一头被天道禁锢,却宁死不屈的神兽。
一道道高低错落的电闪,一片片无言怒吼的瓦砾,十分清晰而真实地映在了温辰瞳孔之中,他神情宛如凝固,在自身意识被抽离的刹那,双唇轻轻翕动着,几个微弱的字眼冲口而出
“伐,伐天”
伐天殿,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可无端看到的这一刻,他心脏就猛地收缩起来,像是被谁狠狠一握,随之脚步也重重地踉跄了一下,一低头,正对着地上一个泛着涟漪的小水洼。
粼粼的水面上,照出一张霜寒似雪的脸庞,明明眉目如画,却一点生气都没有,让人一眼看着,就想起高悬于中天的月亮,清辉皎洁,孤独彻夜。
这张脸很熟悉,温辰一点都不惊讶,他知道这就是他自己,可为什么这么笃定,他也说不清,只觉得澎湃的情绪快要冲破胸臆,非狠狠发泄一场不可
“为什么是你,天下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他望着那座百丈之高的宫殿,疯魔了似的自言自语。
高崖下,上百个张牙舞爪的魔侍,操纵着邪术和法器,潮水一样压了上来
记忆中的他丝毫不惧,一脚踏过那掺着血丝的小水洼,飞身直朝崖顶的魔殿冲去,一路上魔阵连绵诡谲,魔侍喊杀声震天,他一个人,像盘古开天辟地时的一记猛斧,将偌大的魔域杀得断壁颓垣,尸横遍野
头顶,雷劫再一次无情地落下,温辰仿佛着了迷似的,朝那高崖的方向跌跌撞撞走过去,轰隆作响的雷鸣中,一番不知发生在何时何地的谈话正穿越时空,猝不及防地刺入他耳膜
“这位公子,我今日午时方才出关,请问,现下正邪两道战况如何了”
“天可怜见温真人,您可算是出来了,您再不出来,天下都要亡了烽火同俦的兄弟们已经尽力,可架不住魔道东君狡猾之极,手段狠辣,操着那随意穿梭空间的邪术,带着手下魔侍四处灭门,封镇黄泉海的四枚烽火令已经尽数被他搜去,如果关在里面的上古魔族被释放出来,必是苍生不幸”
“等等,你说什么,魔道东君”
“是啊东君叶长青,难道温真人您不知道吗就是从前与您关系还不错的,折梅山那位”
“胡说他怎么会是魔君这些年明明就是南君迟鸢在作恶,东方烽火都没有升起,怎么会有东君一说”
“呃,温真人,弟子明白您与叶长青交好,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可是南君迟鸢早就死了,现在魔道的领袖就是他东君。啊,那个,也有可能是您闭关时间有点长,不太清楚状况”
六年,两千多个日夜,他在极痛和极乐中辗转偷生,一边承受着完全沦为杀人凶器的煎熬,一边又憧憬着天下太平,心爱之人不必倥偬流离的一天。
依稀记得,在那段昏暗的时光里,他最为企盼的就是收到云逸传来的灵流书信,有时候行云流水上千字,有时候则简洁明了两三行,兴许是闲暇时候在书桌前撰写,亦或是除魔途中潦草的杰作,但不论如何,只要是关于折梅山叶公子的,就能让他强提精神,熬过没日没夜敲骨吸髓的修行。
六年,说短也短,不过春风几度,吹得山下酒旗些微褪掉点颜色;说长也长,足以毁灭心性,让一个人彻底走上绝路。
魔域,方圆上百里都被化神天雷笼罩住,大大小小的魔族全做了鸟兽散,赤地无垠,硝烟弥漫,温辰手中握着桃木剑,怀里抱着叶长青,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着,终于,在身心极度的折磨下,一条旷世难寻的木灵根彻底觉醒
一直以来深种心底的魔瘾,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连根拔出,带着土活着泥,丑陋而扭曲地尖叫着,被狠狠抛在地上,碾作齑粉五行之中,木主生命,寓意生生不息,一切阴邪之气在木之精华的面前,都将烟消云散。
脚下,青色的石阶血流成河,像一条远古而来的赤色巨龙,从天际一直流淌下来,温辰放弃了御剑,而是步行着,一级一级跋涉上去。
魔殿的大门越来越近,像个长满利齿的大嘴一样,愉快地张开来,等着他自投罗网。
远远地,一个小喽啰抢先跑了进去,激动地禀报着什么,温辰耳力极好,隔着百丈之远,就听到他说“东,东君大人,大事不好了我们,我们”
“何事不好”
“万锋的兵人杀破了万魔阵,我们抵挡不过,死伤无数,全军溃散,还有还有,银面血手带着不少手下跑了”
当那个早已心头盘桓过无数遍的声音从殿中传来,温辰紧紧地阖了阖眼,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可对方却是残酷的,一句一句,击破了他心中卑微的希冀。
“跑了。”
“你也跑吧,我数三声,出不了那扇门,就杀了你”
“三二”
魔侍发疯似的跑出来,迎面撞上了霜寒的剑锋,温辰再也无法忍耐,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夺命数字之前,一步踏入殿内,看清楚那石塌上情景的一瞬间,心弦嘣一声断裂
幽暗的寝殿里,他日思夜想的人一身玄衣,漆黑如墨,凌乱的发丝之后,是一双浸润着杀戮之意的深紫色眸子,鲜红唇角微微一提,哑声道“温真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告罄,温辰背靠在一根拦腰折断的枯树下,拥着今生挚爱的人,一遍一遍细密地亲吻。
他想起来了,那天夜里,自己仿佛从尘世走入了黄泉
“为什么是你”
叶长青淡淡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温辰被这种态度折磨得几欲崩溃,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记忆中那个心怀理想、一生热忱的青年会变成这副模样
于是,他拔高音调,又问了一句“为什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