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
“梦先生, 你说捉你去魔域的是梦先生”
“是他。”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叶长青食指关节轻轻叩着桌面,虽然知道此人身负奇才,手段非凡, 但还是觉得疑惑,“我是说,他一个不过精通咒术,境界上并不算多强悍的魔修,怎么斗得过我的本命火”
在扶摇城的地缚灵幻境时, 他曾亲眼见证过冥火的威力有多大,百万魔潮, 十数个空间裂缝, 就那么被它挡在雪域之外, 而本命冥火,那一缕最精纯的幽蓝色火苗, 早已生生不息了亿万年的时光, 怎会对一个普通魔修低头
温辰却道“他不是魔修。”
“什么”事情有点超乎预料,叶长青一怔。
温辰仔细回想了一下“梦先生试图洗去过我的记忆, 确实, 好多细节我都不记得了,但隐约有印象的是, 他并没有魔修紫瞳的特征。”
叶长青听后,淡淡摇头“不, 你不知道,与其说魔修是没办法掩去紫瞳特征,不如说是不屑,因为凡是情愿入魔之人,大多新性情张狂放肆, 打心底里看不上道修循序渐进的修炼法门,所以,魔修作乱时往往会亮出自己最醒目的特征”
“这一点正是继承了魔族的传统,自古以来,魔族就自认为是最出色的种族,无论从力量还是生命力上,都远胜于人族,恰巧,后者所处的九州大地水草丰美,山河壮阔,比荒凉无序的魔域好了不知多少倍,在这样不公平的待遇下,魔族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从上古时期就开始打,大大小小的侵袭数不清次数”
“人魔两族积怨已久,除了武力镇压可能再没有什么好办法不对,扯远了。”术业有专攻,叶长青一聊起这个就停不下来,一不小心跑偏了话题,立马掰回来,“魔域有一种植物名叫障目叶,用它的汁液滴入眼中,可以完美地掩去紫瞳,变得与凡人无异,这东西虽然少有,但还没有珍稀到绝迹的地步,所以你说梦先生没有紫瞳,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之后,为了找出梦先生此人的来头,温辰将桂花镇除妖遇险一事,从始到末,细细地为他复盘了一遍,别的还好,直到说到“阿青和阿宁”的时候,叶长青神色大为震动
“阿青,阿宁这两个人是兄弟吗”
温辰“”
原本,他只当那是梦先生随意杜撰的借口,只要将自己引诱过去就行,可看师尊此时的表情,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大概吧,当时那个小弟子被数落了一通,心情不好,说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我也心急没来得及仔细推敲,但从内容来看,应该就是梦先生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阿青,一个叫阿宁,被妖怪抓走了,至今都没能找回来。”
叶长青闻言,神情凝重“阿青,阿宁”
若是在过去,他听到这两个名字时并不会留意什么,但将醒不醒时做过的那个怪梦,梦中缠着他又哭又笑讨糖吃的那个孩子,让他不得不承认,阿青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而阿宁,则是一直隐隐约约活在他脑海里的唯一亲人。
一想到这个,叶长青就头疼欲裂,他难受地低吟一声,双手用力地抱住了脑袋。
温辰急道“是头疼吗,难道禁药反噬还没过去”
“没,没事。”叶长青摆了摆手,低声道,“刚才思虑过度,我自己歇歇就好了。”
“”温辰抿着唇,目光极为忐忑。
然而,叶长青却无暇其他,努力回味着梦里所有细枝末节,想要摸清楚“阿宁”究竟是谁,可怪异的是,他越想,头越疼,就像在梦里的域中时一样,只不过,这一次阿宁从他唯一能想的人,变成了唯一不能想的人。
就好像那个胆小瘦弱,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孩子,被什么人从他的记忆中强行抹去过,并加上了一个霸道的禁制,只要他想回头去寻找,就会被狠狠反弹回来
“哥哥,哥哥”
虚空中,一声声清脆的童音响起,一开始快乐又亲切,渐渐地,就远去了,声音变得越来越小,里面夹杂的惊恐和委屈也越来越多,哀求一般,如泣如诉。
“哥哥,哥哥,别抛下阿宁一个人,呜呜呜周围没有光,全是黑乎乎的鬼,阿宁害怕”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细细的小针,嗡地插入叶长青心口,那一刹那,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如此反常,温辰自然察觉得到,抬手擦拭着他额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关切地问“师尊,阿宁是你的什么人,你认识他吗”
“”叶长青眉峰紧蹙,沉默了许久,才叹息一般地吐出了三个字
“不知道。”
“可是”
“小辰,我不舒服。”很难得的,他没有再去掩饰自己的脆弱,食指轻颤着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一说他,我就头疼,我们说点别的吧。”
“好,都听你的。”温辰侍立于他身后,双手搭在他头两侧,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着,轻声问,“师尊,舒服点了么”
“嗯”叶长青勾出一个疲倦的笑容,虽是趴在桌上养神,心中思虑却一刻不停。
梦先生传授魔道群体纳川的咒术,为迟鸢追捕黄泉之子,助她成就魔族大业,不管此人真心还是假意,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都一定是在对手之列。
天河山大火那一夜,沈画很有可能只是一把杀人的刀,幕后真正坐镇的,应该是梦先生无疑,而在这样重重的封锁之下,温辰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居然能全身而退,那他对面绝对还存在着另一股不弱的势力,在狠狠地制约着他
这一世,温辰代己受过,背负上了魔修口中的“那样东西”,根骨被封,成了魔道炙手可热的“黄泉之子”。
可在经历过南明离火和化神天劫之后,惊艳的水木双灵根终于净化了深藏于骨血中的魔性,就像一块被沉入深渊的仙灵美玉,一点一点洗净铅华,绽放出本该属于它的光彩。
那么,顺着这一系列的线索推测下来,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从中斡旋。
对与不对,只须一件事被证明
“小辰,叶前辈是不是给过你什么法器”
“嗯”温辰怔了下,本能地说,“没有吧。”
“不可能,臭小子少哄我。”叶长青在他肩头抽了一巴掌,笑骂,“当初玄黄前辈助你开灵根,那是手下留情有分寸的,天雷可不会手软,你一个金丹境的小子,怎么能承受得住化神天劫”
温辰沉吟片刻,掌心一闪化出桃木剑,将剑柄上的穗子摘下来放到桌上
“师祖唯一给过我的东西,就是它。”他犹豫了一下,解释,“师尊,不是我故意有所隐瞒,而是师祖当时特意交代,剑穗的事不能告诉你。”
然而事实证明,这事瞒不瞒着都没有分别,因为他们用尽了浑身解数,无论怎么努力都参不透叶岚送给温辰的这只剑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起初,叶长青坚信,如果单以他们二人当时的状态,绝对没可能从化神雷劫中生还,之所以现在还能安稳坐在这,百分之百是托了这个剑穗的福,所以它一定不会只是个普通的装饰品。
可奇怪的是,这条路竟是个死胡同。
按理说,法器这种东西,都是修士们以灵材灵药或者自身灵力喂养出来的,十有八九会对外部的灵力试探做出响应,各门各派都备有一些测试灵流波动的符咒和法术,虽然等级越高的法器自身的隐藏能力也越强,但像目前折梅山的试灵符咒已经宣告惨败,甚至都上了从炼器大家流花谷陆谷主那借来的法宝后,还纹丝不动的
说实话,叶长青活了两辈子,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不愧是飞升剑仙留下来的好东西。
渡过化神雷劫的当天,温辰在魔域见到叶岚,实在撑不下去,沉沉地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已经在凌寒峰他自己的床上,后来听秦箫说,当时是有弟子报信在山脚的树林里发现了他们,当时旁边并没有第三个人在。
之后,叶岚再未露过一面。
前辈自己不出现,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也没得找,白梅剑穗一事无果,久而久之,也就被束之高阁。
时光匆匆,转眼已是腊月,今年楚地的冬天格外寒冷,还不到年关,山上就已经下了一场薄薄的小雪,雪花落在葱绿色的枝杈间,琼枝玉叶,如梦似幻,远远看去,宛若一幅轻描淡写的山水画卷。
仙峰凌寒之上,折雪殿沐着漫天的雪霰,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乌金匕首,由十几种灵石魔石打造而成,一刀就能削开最坚韧的魔族铠甲,我只在醉梦楼的拍卖单上见过,起价就是一万金”
秦箫双手举在空中,膜拜似的端着那把流线型的七寸长玄色小匕首,感叹着问“白娘娘平时看着凶巴巴地一毛不拔,背地里竟然还藏着这种好东西,师尊,你到底哪点招她待见了,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叶长青斜倚在窗边坐着,腿上搁着只淬灵的金色暖手小炉,手中拎着壶热腾腾的桂花酿,翡丽的眸子眯起来,要笑不笑地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东西,敢给你师伯胡乱起外号,我看你是皮痒了。”
秦箫也不怵,笑道“师尊,这外号一开始不是你起的嘛,怎么就成我的锅了”
叶长青摇头“为师小的时候是淘气了些,可后来就不一样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不光以身作则,还一直教导你们尊重长辈,恪守山规,难道不是吗”
“是是,当然是,师尊你乃折梅山第一自律之人,要是白师伯在这,不给你发个免罪金牌都说不过去。”秦箫打了个哈哈,作势上去就要夺他手里的酒壶,“师尊,我看你是喝多了,来,酒壶给我,扶你回房睡觉”
“滚滚滚。”叶长青笑着骂了他一声,“为师千杯不醉,差这点小酒”
今日腊月十五,正是他二十六生辰,白日宴请了烽火同俦中不少前来贺寿的宾客,收了小山一样多的寿礼,如今方歇下来不久,看两个活宝徒弟在这拆礼物拆得不亦乐乎。
“哎,师尊”
吵吵声按下葫芦浮起瓢,秦箫刚消停两句,阮凌霜又开始唠叨“你看看于土豆这个坏家伙,竟然送你一套女子化妆用的东西,让我数数,染眉膏、唇脂、珍珠粉、沉香水嗬,这什么意思,嫉妒你个子比他高,模样比他俊呗可恶的于土豆,我要是做了掌门真人,第一个把他赶出山门,当什么长老长少,干脆支个摊子卖烧饼得了”
“嗯,老于确实不是个东西,这样吧,下回他生辰了,你代我上门送一副高跷。”
“好的好的,阮二胖我一定送到”
阮凌霜站在一堆小山似的礼物中间,刚拆开这个,猎奇的目光又盯到了下一个上面,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她举起一只红色盒子中,镶着金玉翡翠、一头宽一头窄的长圆筒,左右打量了一阵,将它端起来,窄的一头放到眼睛前方,瞬时,发出了惊喜的叫喊“哇山河万花筒”
“什么什么什么”秦箫一听,连忙放下手里的乌金匕首,好奇宝宝一样凑过来,站在她身后俯下身,与她抢着看其中隐藏着的别样洞天,惊喜的叫声此起彼伏
“看看看,这是金陵城,秦淮河,醉梦楼这是临安府,西湖,断桥,流花谷哇,这不是我们江城的景色嘛,鹦鹉洲,龙舟竞渡,长江两岸人山人海,你看你看,这还有望江楼呢,再放大一点,再放大一点,看看有没有小龙虾”
“哎师兄你往旁边点,你脸太大,挡着我了”
“嚯,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师兄的,我脸哪大了放眼整个凌寒峰,除了师尊和小师弟,就属我最俊了”